望楼上的寒风仿佛钻进了骨缝,那场无声的掠夺带来的屈辱感,比深秋的凛冽更刺骨。晋阳城在契丹人马蹄踏过的尘埃里,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平静”,只剩下一种濒死的麻木。
府邸里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个人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引来什么。
几天后,一个消息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在死寂的府邸炸开——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要亲自驾临节度使府!
这一次,不再是使者趾高气扬地往来,而是皇帝亲临。其分量,其意味,不言自明。
整个府邸瞬间像被投入沸水的蚂蚁窝,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紧张和混乱。仆役们几乎是小跑着穿梭于回廊,洒扫除尘,铺设华毯,搬运珍玩;厨房昼夜不息地飘出异香,宰杀着平日里舍不得动的飞禽走兽。
幕僚们捧着厚厚的文书,步履匆匆,脸色却比文书还要凝重;就连连李氏也罕见地亲自过问起接驾的细节,眉宇间的忧色被一种强装的镇定和更深的焦虑所覆盖。
压抑的平静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前的最后粉饰。
“小姐,听说……契丹皇帝带了很多人,还有……还有他身边最亲近的王公大臣……”小雪替我整理着待会儿要穿的正式礼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却异常稳定,将那繁复的衣带一丝不苟地系好。她的眼神深处,是风暴过后的死寂海面,藏着万钧雷霆。
小绿脸色依旧苍白,帮我梳理着发髻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姐,他……他来做什么?是要……是要……”她不敢说下去。
我望着铜镜中那个身着华服、面容沉静的少女,镜中人熟悉又陌生。现代的灵魂在这具古代贵胄的躯壳里,感受着历史的车轮碾过血肉的剧痛。
“来收账,”我平静地说,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收一份用山河和尊严写下的,最大的账。”
前厅正堂,已被布置得极尽奢华。灯火通明,熏香缭绕,珍馐罗列。然而,再多的装饰也掩盖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石敬瑭身着最庄重的紫袍金带,立于堂前,身姿笔挺,但微微低垂的眼睑下,是极力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紧绷。李氏和石素衣分列左右稍后的位置,同样盛装,却难掩眉宇间的忧惧。幕僚和重要将领肃立两旁,个个屏息凝神,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作为府中嫡女,亦在侧席,小雪和小绿侍立在身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小雪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寒意,也能听到小绿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一股混杂着皮革、汗水和草原风尘的强烈气息,瞬间压过了堂内的熏香。
耶律德光在众多契丹王公、悍将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他并未穿着全套帝王衮冕,而是一身便于骑射的精致皮裘,外罩一件象征无上权力的玄色大氅,头戴貂皮暖帽。
他身形高大魁梧,面容刚毅,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天生的征服者的睥睨。他身后那些契丹贵族将领,个个气势彪悍,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弯刀,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堂内略显拘谨的汉人官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的弧度。
石敬瑭深吸一口气,率先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石敬瑭,恭迎大契丹皇帝陛下圣驾!”
堂内众人齐刷刷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却透着一股僵硬的屈从。
耶律德光在主位坐下,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落在石敬瑭身上,如同审视一件满意的战利品。他的声音洪亮,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感,通过通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爱卿免礼。朕此番亲临,非为观礼,乃是为践诺而来!”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朕率数万铁骑,三千里驰援,解晋阳之围,破南军之胆!此乃不世之功!晋王,你当如何谢朕?”
石敬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深深低下头,声音更加低沉:“陛下天恩,如再造之恩!臣……臣惶恐,不知何以为报!凡河东所有,陛下但有所需,臣必竭尽全力供奉!”
“竭尽全力供奉?”耶律德光身旁,一个身材雄壮、满脸虬髯的契丹亲王可能是耶律吼,也可能是耶律洼嗤笑一声,声如洪钟,“金银粮草,土地城池,本就是陛下应得之物!石节帅,你这‘竭尽全力’,听着可没什么诚意啊!”
耶律德光抬手,止住了亲王的嘲弄,目光灼灼地盯着石敬瑭,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石卿家,朕今日前来,是要送你一份大礼!一份足以匹配朕为你所做一切的大礼!”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观中原,皇帝暗弱,群雄并起,正需雄主!你石敬瑭,拥兵河东,深孚众望,更得朕之鼎力相助,此乃天命所归!朕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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