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沸反盈天的“接驾”之后,整个河东,不,是整个即将诞生的“晋”国,都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名为“登基”的熔炉之中。时间被压缩得令人窒息,每一个时辰都被塞满了繁复无比的筹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又像是被鞭子抽打着不得不跳的傀儡戏。契丹人的马蹄声似乎从未远去,它们踏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催促着这场荒诞大典的进度。
终于,在一个朔风凛冽、天光晦暗的所谓“良辰吉日”,晋阳城,此刻或许该称它为未来的都城,迎来了它新的“天子”。
地点选在了晋阳城外一座临时搭建起的高台披红挂彩,却掩不住木料的粗粝和结构的仓促。旌旗猎猎,甲胄森然,契丹的狼头纛与临时赶制的“晋”字旗混杂一处,形成一种刺眼的、昭示着权力来源的图腾。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吹得人脸颊生疼,也吹得那些华丽的帷幔不安地抖动。
我身着新制的公主礼服,繁复沉重,金线绣成的花鸟在暗沉的衣料上振翅欲飞,却更像被无形的网缚住。我站在石敬瑭身后稍侧的位置,身边是同样盛装的石素衣、石重信、石重贵和石重乂。
李氏站在石敬瑭身侧,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嘴角努力维持着一个庄重的弧度。石重信和石重乂穿着不合身的亲王袍服。小雪和小绿作为我的侍女,只能远远伫立在观礼台边缘的阴影里。
校场上,黑压压跪满了人。有石敬瑭麾下的文武官员,有晋阳城的耆老代表,更多的则是被驱赶而来充作“万民”的士兵和百姓。他们匍匐在地,鸦雀无声,只有寒风掠过旷野的呜咽,以及偶尔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那沉默并非敬畏,而是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麻木。
主角并未立刻登场。直到日头艰难地爬升,几乎快要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没时,沉重的号角声才撕裂了压抑的寂静。那声音低沉、苍凉,带着草原特有的蛮荒气息,瞬间压倒了场中所有细微的声响。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众多铁甲护卫和盛装王公的簇拥下踏着威严而缓慢的步子,登上了高台。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皮裘,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貂皮暖帽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掌控与施舍。他径直走向了主位中央。
石敬瑭,身着赶制出来的、形制尚显粗糙的帝王衮服,率领着我们一家,在通译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我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脚下的路不长,却仿佛走了一生一世。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身上,有契丹人的审视,有己方官员的复杂、期待,更有台下那片黑压压的沉默所投射出的巨大压力。每一步,都踏在“儿皇帝”这个屈辱印记的边缘。
耶律德光端坐主位,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说道,
"于戏!元气肇开,树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辅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乱而汉图昌,人事天心,古今靡异。
咨尔子晋王,神钟睿哲,天赞英雄,叶梦日以储祥,应澄河而启运。迨事数帝,历试诸艰。武略文经,乃由天纵;忠规孝节,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国也,与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孙顺承,患难相济。丹书未泯,白日难欺,顾予纂承,匪敢失坠。尔惟近戚,实系本枝,所以余视尔若子,尔待予犹父也。
朕昨以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剪骨肉,离间忠良,听任矫谀,威虐黎献,华夷震悚,内外崩离,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虽并吞之志甚坚,而幽显之情何负,达于闻听,深激愤惊。乃命兴师,为尔除患,亲提万旅,远殄群凶,但赴急难,罔辞艰险。果见神只助顺,卿士叶谋,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虽以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将期税驾金河,班师玉塞。
矧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拯溺救焚,当在此日。尔有庇民之德,格于上下;尔有戡难之勋,光于区宇;尔有无私之行,通乎神明;尔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尔躬,是用命尔,当践皇极。仍以尔自兹并土,首建义旗,宜以国号曰晋。朕永与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于戏!补百王之阙礼,行兹盛典;成千载之大义,遂我初心。尔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执厥中。亦惟无疆之休,其诫之哉"
石敬瑭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袍,此刻包裹着一个无比卑微的灵魂。他双膝一软,朝着耶律德光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儿皇帝石敬瑭”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丝和剧痛,“叩谢父皇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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