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早已不是晋阳城下的那股风了。这里的风,裹挟着血腥、硝烟和绝望的气息,像无数冰冷的针,穿透铁甲,刺入骨髓。
晋安寨,这座被围困多日的硬寨,像一块顽石,死死地嵌在河东南下的咽喉要道上,任凭契丹铁蹄如潮水般冲击,任凭河东军士如蝼蚁般攀附,它岿然不动。
我的一千五百人,作为“游击将军”麾下的新锐,除了我的剩余的30名铁浮屠和99名拐子马没有进攻,但我其余的部曲都被投入了这血肉磨盘之中。
契丹军和晋军一次次冲向那高耸的寨墙。箭矢如蝗,擂石滚木如雨,每一次冲锋,都像把鲜活的生命投入沸腾的油锅。我亲眼看着身边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惨叫声中倒下,被践踏,被冰冷的泥土掩埋。
围城的营寨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焦躁与绝望。契丹人的狂傲被一次次挫败,他们的呼喝声里开始掺杂了不耐的咒骂。晋军的士气,本就建立在虚妄的“新朝”和契丹的“天威”之上,在残酷的消耗下,如同沙堡般迅速崩塌。
营地里伤兵哀嚎不绝,粮秣消耗巨大,而晋安寨那面残破的唐字大旗,依旧在寒风中倔强地飘扬,嘲弄着点将台上那两位“至尊”的誓言。
张敬达,这个名字,成了笼罩在联军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的坚守,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的脸上,也抽在我这个“太平公主兼游击将军”的心上。每次鸣金收兵,看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部下,我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都攥得死紧。这仗,打得屈辱又无望。
僵持,冰冷而残酷的僵持,仿佛要将所有人冻结在这片死亡之地。
然后,那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某个灰蒙蒙的黎明炸开了。
“降了!晋安寨降了!”
“是杨光远!他杀了张敬达!”
营地里瞬间沸腾起来,死气沉沉的士兵们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欢呼声、议论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副招讨使杨光远经过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背叛。他趁夜发难,袭杀了主帅张敬达,并割下了这位铁骨铮铮的唐军统帅的头颅,作为投名状,打开了寨门。
我站在自己的营帐前,听着远处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心头却一片冰凉,毫无喜悦。张敬达死了。
那个让数万契丹河东联军束手无策、损兵折将的统帅,没有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背刺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混杂着对这个乱世更深的厌恶。忠勇者死,叛徒生荣?这就是石敬瑭和耶律德光许诺的“新朝气象”?
很快,军令传来:契丹皇帝与晋国皇帝将亲临晋安寨受降,所有将领随行。
我沉默地披上甲胄,翻身上马,汇入通往晋安寨的人流。队伍的气氛诡异,契丹人趾高气扬,河东军则神情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难以掩饰的羞惭。
寨门洞开,再无抵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战马尸体的腐臭以及一种彻底绝望后死寂的气息。
昔日坚固的寨墙千疮百孔,上面凝固着大片大片深褐色的血迹,还有被砸碎的肢体残片。街道两旁,幸存的唐军士兵面如死灰,丢下兵器,麻木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被抽走。
唉,不过这个时候朝廷的救援迟迟不到,补给也基本耗光,唐军将士已经开始杀马取肉了,就这个情况都能将拖延契丹军和晋军联军南下。看样子,这个张生铁还是很有本事的。
作者科普:张敬达有个外号就叫做张生铁,是因为他性格坚强,软硬不吃。史书记载,杨光远和安审琦等人见大势已去,就进入招讨使大帐劝张敬达投降契丹,说这样还能保全众将士的性命。
张敬达怒斥道:"我作为元帅,兵败被围在这晋安寨,就已经是身负重罪,为何还劝我投降?况且现在援军就快到了,不妨再等几天,万一援军一直不到,我宁可自刎,你们拿着我的首级去投降,自求多福,但我绝对不会卖主求荣。"
书归正传。
耶律德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他的皮裘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征服者的得意与傲慢。石敬瑭紧随其后。
我策马跟在将领队伍中,目光扫过这片人间地狱。断壁残垣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有唐军的,也有我们联军的。
一些尸体已经被冻僵,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势。被啃食过的残骸随处可见,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盘旋。饥饿和绝望,是比刀剑更可怕的敌人,它们彻底摧毁了这座堡垒。这就是“踏平此寨,扫清寰宇”的代价,也是“新朝”建立踏过的第一片尸山血海。
杨光远早已跪伏在通往中军大帐的主道上,他高举着一个木匣,头颅就在其中。他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脸上混杂着谄媚、恐惧和一丝邀功的急切。耶律德光策马行至他面前,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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