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那股混杂着香烛、冰冷地面和陈旧木头的沉滞气息,似乎还固执地缠绕在我身上,挥之不去。一夜辗转,兄长石重英、石重裔惨死时的景象,夹杂着石敬瑭在灵位前那混杂着哀恸与狠戾的低语,在黑暗中反复撕扯。
窗外透进洛阳冬日灰白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从远方飘来的焦糊味——那是玄武楼大火残留的印记。
府邸前庭,气氛截然不同。低沉的嗡嗡人声透过重重门户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惶恐与试探。那是等候朝见的文武百官,像一群在寒风中挤挨着取暖的鹌鹑。
我整理着身上象征太平公主身份的深青色襦裙,指尖冰冷。这身华服,此刻穿在身上,只觉得沉重如铁。
穿过回廊,前厅的景象撞入眼帘。黑压压一片人头,依着品级高低,从厅内一直排到了院中冰冷的青石板上。空气里浮动着压抑的呼吸、衣料摩擦的窸窣,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所有面孔都微微低垂,目光或盯着自己的靴尖,或茫然地投向某个虚空,不敢有丝毫僭越的窥探。
石敬瑭端坐于临时设起的简易坐榻上。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赭黄色常服,虽然尚非正式的皇帝衮冕,但那颜色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一夜之间,那祭奠亡子时的佝偻与苍老仿佛被强行压了下去,被一种沉稳的威仪所取代。只是,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攫取后的亢奋与隐忧交织的复杂并未完全掩藏住。
“臣等叩见陛下!” 声音如同排练过一般整齐划一,带着微微的颤抖,数百名官员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矮下身去,额头触地。动作带起的风拂动了地面细微的尘埃。
石敬瑭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匍匐的脊背,如同检阅他的契丹骑兵。他没有立刻叫起,而是让这份沉默持续了片刻,让那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背上。
“诸卿,平身。”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百官如蒙大赦,窸窸窣窣地起身,垂手肃立,厅内院外,鸦雀无声。
“洛阳遭逢剧变,神器更迭。” 石敬瑭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不可一日不举。朕深知诸卿皆国之干才,值此危难之际,更需戮力同心,共度时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我能感觉到无数紧绷的神经在他视线掠过时微微一颤。
“故朕意已决,” 石敬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裁决的意味,“除罪大恶极、无可赦免者外,凡前朝旧臣,无论品秩高低,一概留任原职!望诸卿各安其位,克尽职守,勿负朕望!”
死寂被瞬间打破。仿佛一股无形的暖流猛地注入了冰冷的冻土,无数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一张张脸上炸开。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低低的、压抑的抽气声和松气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浓烈得几乎要弥漫出来。
“陛下圣明!”
“臣等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
“天佑大晋!”
感激涕零的呼声浪涌般响起,此起彼伏,带着由衷的庆幸。就在这感恩戴德、一片“圣明”的声浪即将达到顶峰之时,石敬瑭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将刚刚升腾起的暖意斩得粉碎。
“然——” 一个字,让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厅内院外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刚刚松弛下来的面孔瞬间重新绷紧,甚至比之前更加惨白。
石敬瑭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森寒杀意,精准地盯向跪在靠近前排的几个人影。
“张延朗、刘延朗、刘延皓!” 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冻土上,“尔等依附逆贼李从珂,助纣为虐,屡进谗言,构陷忠良,祸乱朝纲,罪在不赦!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慰冤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每一个“不杀”,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那三个被点名的官员身上。张延朗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面无人色。刘延皓猛地抬头,似乎想开口辩解什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而刘延朗的位置——竟是空的!
石敬瑭显然也注意到了刘延朗的缺席,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眼中寒光更盛。
“来人!” 石敬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将张延朗、刘延皓拖下去!即刻斩首示众!传首洛阳四门,以儆效尤!”
“陛下!冤枉啊!臣冤枉——!” 张延朗凄厉的哭喊骤然爆发,如同濒死的野兽。
刘延皓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连喊冤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扑了上去,粗暴地扭住两人的胳膊,像拖拽两袋毫无生气的货物,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恐的目光中,将他们拖出了前厅。
张延朗那绝望到扭曲的“冤枉”声,被门槛无情地截断,消失在庭院深处,只余下拖行时衣袍摩擦地面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已经提前弥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百官的头颅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石敬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当那视线掠过我和侍立在旁的石重信时,停顿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审视与交付任务的意味,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果然,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我和重信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素月,重信。”
我和重信立刻躬身出列:“儿臣在。”
“刘延朗这奸贼,” 石敬瑭的声音淬着冰,“竟敢闻风潜逃,匿入南山。此獠不除,后患无穷。朕命你二人,即刻点齐一队精干侍卫,入山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目光锐利地钉在石重信身上,“若遇抵抗,或意图脱逃……” 他微微一顿,那冰冷的停顿比任何直接的命令都更令人窒息,“就地正法,不必回禀!”
“儿臣领旨!” 我和石重信同时应声,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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