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药香氤氲,却驱不散我心头那股冰冷的焦灼。身体依旧虚弱,但思绪却异常清晰,如同被冰水浸过。
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无止境地“静养”下去,等待他们施舍般地让我重新触碰权力边缘。
我必须主动做点什么,既能展现我的价值与忠心,又不至于再次触怒石敬瑭那根敏感的神经。
那些在病榻昏沉间反复思量、结合了未来片段与当下实际的想法,逐渐汇聚成形。明线被斩断,我就再铺一条看似为他、为石晋江山着想的忠言之线。
耗费了几日精神,我倚在榻上,凭着小案,用仍有些发颤的手,极慢却极坚定地,将那些条陈逐一写下。
第一,严禁民间私铸铜器,违者重惩。铜钱都被熔去做了器物,市面如何流通?国库如何充盈?此风必刹。
第二,严查私铸劣钱,铅锡之钱,害民深矣,铸币之权,必须牢牢收归朝廷,统一规制,重树信用。
第三,劝课农桑,乃立国之本。颁布休耕令,许民缓息。明确垦田五顷以上、且耕作满三年者,方服徭役,给农户喘息之机,方能生聚财力。
第四,精简奏荐,遏制藩镇。节度使所奏,不得过十人,且需核验实绩。寻常州府,只许荐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三类紧要职缺,压缩他们滥授官职、培植私力的空间。
第五,整肃衣冠,以正名器。严禁胥吏、仆役、倡优僭穿官服,尤禁紫袍,明晰等级,挽回朝廷威严。
第六,广开言路,仿先贤遗风,令文武众官,皆可直言进谏,指陈时政得失,或可野无遗贤。
第七,严禁大修宫殿,严禁新建佛寺。眼下财用困窘,民力疲敝,非大兴土木之时,当节用爱民,以渡时艰。
每一条,我都仔细斟酌过措辞,引经据典,使其看起来像是一个忧心国事的公主在病中研读史书、苦思冥想得出的忠孝之策,而非超越这个时代的洞见。
我知道,这其中大部分,本就是他石敬瑭未来会尝试推行,却阻力重重、效果不彰的政策。
我不过是提前、并更系统地将它们呈到他面前,还巧妙地嵌入了些许能巧妙地限制藩镇、收拢中央权柄的私货。
写罢,我仔细卷起,蜡封好。唤来小雪,她的眼神在看到奏折时微微一凝。
“小绿,想办法,将此奏折,送到御前。”我的声音很低,却不容置疑,“不必刻意,但要确保父皇能看到。”
“是,殿下。”小绿没有多问一句,小心翼翼地将奏折贴身藏好,悄然退下。
之后便是等待。我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试探。他会作何反应?欣喜?怀疑?还是觉得我依旧在不安分地插手朝政?
答案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不过半日功夫,殿外便传来了内侍略显急促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我心中猛地一紧,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挣扎着想要下榻行礼。脚步声已至近前,石敬瑭竟是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那身明黄常服都未来得及更换。
“儿臣参见父皇……”我声音虚弱,动作迟缓。
“免了免了!”石敬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几步走到榻前,竟直接坐在了榻边的绣墩上,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月儿,你……你那奏折上所写,可是你自己所思?”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饰或受人指使的痕迹。
我垂下眼睫,轻声应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恳切:“回父皇,确是儿臣病中胡思乱想……翻阅了些许旧日书卷,见前人治国之法,思及如今朝廷艰难,心中忧虑,便信笔写来,粗陋之言,恐污圣听……只盼能为父皇分忧万一。”
我顿了顿,轻轻咳嗽两声,才继续道:“儿臣深知现在应当好好休养,只是……只是眼见父皇日夜忧劳,母后与姐姐也为儿臣病情憔悴,朝中又……儿臣实在心中难安,只恨自己不能为父分忧,反累及双亲……这些浅见,若有一二能入父皇之眼,便是儿臣的造化了。”
我抬起眼,努力让眼神显得真诚而孺慕,甚至还泛起点点因病虚弱而极易产生的泪光。
石敬瑭紧紧盯着我,半晌,忽然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竟是绽开了许久未见的、真正畅快的笑容:“好!好!好一个‘胡思乱想’!朕的月儿此病一场,竟似开了窍一般!这哪里是粗陋之言,字字珠玑,句句切中时弊!尤其是严禁私铸、收归铸币、限制奏荐、整肃衣冠这几条,正是朕近日苦苦思索却未得其法的难题!你竟能与朕想到一处去,不,甚至比朕想的更为周全!”
他兴奋地站起身,在榻前来回踱了两步,语气充满了赞赏:“休养生息,广开言路,节用度,正风气……条条都是固本培元之策!好!太好了!月儿,你果真未让朕失望!病中仍心系社稷,这才是朕的好女儿,石晋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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