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
大殿内,百官肃立,气氛相较于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压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不由自主地瞥向站在武官班列前端,那一身紫色官袍、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太平公主石素月。
经历了校场抗命、漕帮事发,谁都知道,这位风头无两的长公主,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今日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石敬瑭高踞御座之上,面色沉肃,看不出喜怒。他先是依例处理了几件关于春耕、边备的寻常政务,语气平稳,仿佛一切如常。
当最后一份关于地方官员考核的奏章被议定后,石敬瑭并未如常宣布退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下方群臣,最终,定格在了石素月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丝毫作为父亲的温度,只剩下帝王的审视与冰冷。
“太平公主。”石敬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来了!百官心头皆是一紧。
石素月面色不变,一步踏出班列,躬身行礼:“儿臣在。”
石敬瑭并没有让她起身,而是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章——正是西京留守李周所上,关于截获漕帮密信、指控太平公主私设耳目的那道奏疏副本。
他并未宣读内容,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奏章,目光冰冷地俯视着下方躬身的身影。
“朕这里,有一份来自西京留守李周的奏报。”石敬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如同惊雷般在殿中炸响,“其中提及,你——太平公主,身为我大晋的公主,金枝玉叶,不思恪守妇道,为天下女子表率,反倒利用职权,暗中操控漕帮,行那与民争利、窥探机密之事!”
他手臂猛地一扬,将那奏章狠狠掷向石素月!
奏章砸在光滑的金砖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滑到了石素月的脚边。
“你好大的胆子!”石敬瑭须发微张,厉声呵斥,声震屋瓦,“与民争利!传扬出去,我皇家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你告诉朕,你究竟想做什么?!这漕帮,何时成了你太平公主的私产、你的耳目了?!啊?!”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携着帝王的雷霆之怒,劈头盖脸地砸向石素月。整个文德殿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百官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天颜,更不敢去看那位被公然斥责的公主。
冯道垂着眼睑,仿佛神游天外,嘴角却有一丝极淡的弧度。石重贵站在宗室班列中,看着石素月那躬身受责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与得意。
赵莹、崔居俭等参与过弹劾石素月的官员,则心中惴惴,又隐隐有些庆幸自己站对了位置。
所有人都明白,所谓与民争利,不过是个由头。陛下真正震怒的,是公主殿下那已然触及帝王逆鳞的私人势力网络!漕帮之事,不过是给了陛下一个公开发难、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完美借口。
毕竟,当初漕帮承接部分漕运事务,陛下也是默许甚至下过旨意的,如今却成了与民争利,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面对这滔天斥责,石素月缓缓直起身。她并没有去捡脚边的奏章,甚至没有去看它一眼。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那愤怒的帝王,脸上没有丝毫惶恐或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父皇。”她开口,声音清越,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儿臣不知,李留守奏报中具体所言何事,竟引得父皇如此震怒。”
她先是否认知晓具体内容,将自己放在一个被突然指责的位置上。
“然,”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若父皇所指,是儿臣与漕帮往来之事,儿臣恳请父皇明鉴。”
“当初范延光叛乱,漕运一度受阻,京师震动。儿臣临危受命,举荐漕帮辅助漕运,乃是因其熟悉水道,船只众多,可解燃眉之急。此事,父皇您亦是知晓,并曾下旨嘉许漕帮忠义,准其奉旨办事。儿臣与漕帮之主王十三娘有所接触,皆因公务往来,督促其尽心王事,确保漕粮安然抵达京师,以固国本。儿臣不知,这‘奉旨’办事,何来与民争利之说?”
她巧妙地将操控偷换为公务往来,将私设耳目模糊为督促王事,并抬出了当初石敬瑭自己下的旨意作为挡箭牌。意思是,我这么做,是您允许的,是为了朝廷办事,怎么现在反而成了罪过?
石敬瑭被她这番辩解气得脸色更加难看,怒极反笑:“好一个公务往来!好一个尽心王事!那朕问你,漕帮为何会私下为你打探消息,甚至窥伺军情?!这也是朕让你做的吗?!”
这才是核心问题!漕帮作为情报网络的功能被暴露了!
石素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冤屈”:“父皇!此言从何说起?漕帮乃江湖草莽,虽得朝廷恩准辅助漕运,然其内部人员混杂,良莠不齐。或许其中有个别不安分之徒,为讨好儿臣,或为牟取私利,私下打探些市井消息,夸大其词以邀功请赏,亦未可知。但若说儿臣指使其窥探军国机密,此等泼天大罪,儿臣万万不敢承受!亦绝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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