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泉宪兵司令部,地下。
如果说“黑龙口”是这座城市的“肠道”,那么这个深埋于地底、由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指挥掩体,就是渡边五十郎的“大脑”。
此刻,这个“大脑”正处在一种焦躁的、轻微缺氧的亢奋之中。
“八嘎!饭桶!一群彻头彻尾的饭桶!”
渡边五十郎将那只精美的德制电话,狠狠地砸回了原位。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西侧粮库那边的、混乱不堪的枪声和下属们语无伦次的报告。
“三个步兵中队,外加一个皇协军旅!居然被一群放火的土八路,牵着鼻子,兜了快一个小时的圈子?!”他猛地扯开那紧扣到脖颈的风纪扣,一股无名的燥热,正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后脑。
“阁下,”一旁的通讯参谋,脸色有些苍白地递上了一杯热茶,“请息怒。或许……或许是土八路的主力,真的想孤注一掷,烧掉我们一个月的给养……”
“主力?”渡边冷笑一声,他那双酷似其兄、却更加阴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残忍的讥讽,“土八路的主力,现在,应该在太行山里,啃着树皮!这群老鼠,不过是想用一场大火,来掩饰他们的虚弱罢了!”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传我命令!命令机动联队,停止追击!立刻封锁西城所有出口!我要把这群放火的老鼠,连同他们那些愚蠢的、里应外合的内应,一起,碾死在阳泉城里!”
“哈伊!”
通讯参谋猛地立正,但一个剧烈的眩晕,却让他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你怎么了?”渡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阁下!”通讯参谋扶着桌子,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可能是……可能是掩体里的空气,太闷了……而且,那股该死的煤烟味,好像……更浓了……”
“废物!”渡边厌恶地骂了一句,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没有烧尽的煤烟味,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一层油腻的、无形的薄膜,糊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锅炉房那帮蠢猪!!”他抓起另一部电话,接通了后勤处,“我不是让你们把通风量开到最大吗?!你们是想把帝国的中佐,活活闷死在这里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忙音。
渡边五十郎并不知道,此刻,他那赖以生存的“肺”——锅炉房,已经变成了“守护之刃”的、第一审判庭。
……
宪兵司令部,后院,锅炉房。
这里,热浪翻滚,煤尘飞扬。
那台巨大的、为整个司令部供暖的德制锅炉,正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发出着震耳欲聋的、沉闷的轰鸣。
“老刘”带来的那名“内应”,一个名叫“老孙”的、干瘦的锅炉工,正在用一把巨大的铁铲,将一铲又一铲的煤块,送入那张开的、闪耀着橘红色火光的炉口。
他的动作,看似平稳,但那双被汗水和煤灰浸透的、紧握着铁铲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在他的身后,阴影之中,陈五,正带着两名爆破组的队员,如同三只最灵巧的狸猫,攀附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滚烫的通风管道之上。
“找到了!队长!”
陈五在喉麦中,发出了压抑的、兴奋的低吼!
他找到了!
在那些繁复的、用来向地面房间供暖的管道之中,他找到了那根,最粗壮、直接通往地下指挥掩体的—— 主送风管!
“干得漂亮。”
林枫的声音,从锅炉房的入口处传来。
他靠在一堆冰冷的煤袋上,沈月正单膝跪地,用最后的一点点盘尼西林粉末,为他那条已经血肉模糊的左腿,做着最后的包扎。
那股混合了烈酒和药粉的剧痛,让他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但他那双眼睛,却比锅炉里的火焰,更加明亮,也更加冰冷。
他的目光,越过了陈五,落在了那个正在“兢兢业业”铲煤的“老孙”身上。
“老孙。”林枫轻声叫道。
老孙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转过了身。他那张被煤灰熏得漆黑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因为恐惧和激动,而亮得吓人的眼睛。
“林……林队长……”
“你怕吗?”林枫平静地问道。
老孙看了看那个熊熊燃烧的炉口,又看了看林枫。他咽了口唾沫,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怕。”他沙哑地说,“俺怕死。俺还想着,等把鬼子赶跑了,回老家,娶个婆娘,生一窝娃娃。”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了墙角。在那里,堆放着一些,他平日里用来偷藏食物的破麻袋。
“但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上个月,俺那个在张家峪的表哥,他……他一家七口……全被渡边那个畜生,挂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上……”
“俺不怕死了。”
老孙猛地回过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股,与陈五如出一辙的、疯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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