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存心端坐在主位,手中的银箸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在端木贤那“倾全族之力”的惊世豪言和冉齐那“愿为马前卒”的铿锵誓言双重冲击下,剧烈地搏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一股滚烫的激流瞬间涌遍全身,那是骤然被巨大信任和期望点燃的火焰。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冰水浇头般的不可思议。
虎符在手?是。执掌一军?是。但这“一军”不过万人之众,在帝国这庞然巨物面前,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渺小得如同一叶扁舟!端木贤,坐拥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冉齐,身负军功与自创绝学……他们竟敢?他们竟愿?将如此身家性命,毫不犹豫地押在自己这个根基尚浅、羽翼未丰的师弟身上?
“野心?” 一个冰冷又灼热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那是来自遥远地球时代的灵魂烙印,它仿佛低语着:“在这弱肉强食、秩序崩坏的世界,没有凌驾一切的实力,所谓自由,不过是强者施舍的幻影。”
几乎同时,另一股源自人皇血脉、刻骨铭心的冰冷恨意也汹涌而上,那是此身背负的血海深仇,它厉声质问:“若无登临绝顶的力量,如何撕碎那些高高在上的仇敌?如何让冤魂得以安息?!”
两股来自不同时空、却同样指向“力量巅峰”的执念,在他脑中轰然对撞,激荡起惊涛骇浪。他缓缓放下银箸,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枚冰冷沉重的虎符轮廓。它象征着权力,也昭示着责任与凶险。他看着眼前两位赌上了一切的师兄——儒商眼中是孤注一掷的深海,军人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烈火。
窗外,幽京的天空高远莫测,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正酝酿着撕裂苍穹的风暴。而磐石别墅的餐桌上,一场足以撬动未来格局的豪赌,才刚刚落下第一枚沉重的筹码。
赵存心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汤香、茶韵与无形硝烟的气息涌入肺腑,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以及在这沉重之下,悄然勃发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存心,当不负所托。”赵存心起身,对着二人伸出右手,三人紧紧握在一起。
没有过多的话,因为他知道,一切再完美无缺的诺言,远不及一次实际行动,眼下只待明天整军返回西南灰烬走廊原磐石独立旅总部,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完全独立自主的军团,才能在乱世洪流当中,安身立命!
次日,凌晨。
天幕低垂,星月未隐,幽京的轮廓在破晓前的深蓝中显得格外冷硬。引擎的咆哮撕裂了拂晓的寂静,六十余辆涂装森冷的装甲车如同钢铁巨兽,在演武场场列阵待发。赵存心一身少将军装,披着霸气的黑色军座披风,立于指挥车旁,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是肃杀如林的千名‘陷阵营’精锐,以及三位气质迥异的部下:身姿挺拔如枪的冉齐,气势狂暴如猛兽的周青罗、以及魁梧如山岳的典云储。一股无形的铁血之气弥漫开来,预示着他们即将踏上返回西南大本营的征途。
清点完毕,登车在即。谷梁听月已利落地跃上赵存心车辆后座,她选择追随赵存心等人,返回巴蜀谷梁医宗。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踟蹰的妹妹谷梁若嫣身上,带着一丝了然和催促。“小嫣,跟我们家小十走吧,跟着医宗的人太没意思了!”
“若嫣,”赵存心走到谷梁若嫣面前,声音低沉,在引擎的轰鸣中却清晰可闻,“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内心的犹豫。
谷梁若嫣的心猛地一揪。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她何尝不想?恨不得日日相伴,随他天涯海角。可父亲谷梁仲景那严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自小到大,她从未敢真正违逆。“我……”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听月姐,我还是……跟着父亲他们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失落。
赵存心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理解,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他唇角微动,最终化作一个极淡、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微笑。随即,他利落地转身,登上了指挥车。
沉重的引擎轰鸣骤然加剧,车队如一条钢铁长龙,缓缓启动。谷梁若嫣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载着赵存心的指挥车融入钢铁洪流,在弥漫的烟尘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破晓微光与道路的尽头。心,仿佛也跟着那远去的车影,被一点点掏空。
“唉……”一声轻叹在身侧响起。慕容涟月走上前,温软的手掌轻轻搭上谷梁若嫣微颤的肩膀。“傻丫头,你要勇敢一点啊。”她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存心的性子,我们从小相处到大,我了解。他不是对你没感觉,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是他背负的东西,似乎很重,不敢轻易主动罢了。”
“没错!”一旁的萧徽瑜接过话茬,语气带着军校同窗特有的直率,“你是不知道,以前在耀凌一军校,深更半夜加练跑步是常事。我就经常撞见他,一个人躲在操场最黑的那个角落里,像个石雕似的杵着,死命仰着头看月亮!怎么喊他都不带理你的,倔得很!”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了些:“有一次,我又看他那样,喊了几声没反应,火气上来就想冲过去给他一拳。结果走近了才看清……”萧徽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猛地一低头,那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就砸地上了!快得吓人!我还愣着呢,他倒好,胡乱一抹脸,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倒打一耙说是我跑步带起的口水喷他眼睛里了!呸,谁信啊!”
“仰头望月,并非月色太美……”一直沉默旁观的曹格非忽然轻声低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道破了某种隐秘的悲伤,“而是怕那眼泪太重、悲伤太悲么。”
萧徽瑜的话,曹格非的低语,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谷梁若嫣的心上。那个在战场上混出‘血手儒屠’,在耀凌一军校每次都接最危险人物的他,同样也是能带给所有人欢乐的‘赵三狗’。原来也藏着如此深重、只能借夜色掩埋的脆弱。
她望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空落落的心底,除了离别的惆怅,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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