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林则剑走偏锋,素心剑削铁如泥。纵然在马战中长剑不及长枪之利,他却毫不退缩。眼见秦梓苏银鞭搅阵,敌骑阵脚大乱,他足下一蹬马镫,腰腿蓄劲,整个人骤然高腾而起,身影竟比马头还高出半身。
他目光如电,早已锁定前方一名契丹骑士的铁盔顶心,剑未至,身先动。左足尖轻轻一点,靴底陷下又猛然弹起,将下坠之势转化为前冲之能。紧接着,他右足精准落在另一匹战马的后鞍桥上,那马吃痛长嘶,四蹄乱蹬,他却身形如燕,借力再度飞纵。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惊雷,在旁人眼中,只见他青衫鼓荡,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临尘。实则剑光森寒,步步惊险,他在枪林刀丛之上连点数骑的盔甲与马背,生生辟出一条凌空蹊径。剑光一闪,数名敌骑颈血飞溅,惨嚎翻落。
欧阳林腰身轻折,如弱柳迎风,顺势飘然落回自家战马之上。血雨未干,长剑已横空再出,剑势如虹,杀机逼人。所谓“谪仙”,在这血火之间,不过是时机、眼力、轻功与胆魄的极致合一;稍有半分差池,便是乱刀分尸之祸。
铁林军毫不退缩,他们身上满是伤痕,座下的战马口吐白沫,四蹄踉跄,却仍被强行驱策着向前。手中弯刀的布满了缺口,却仍然用力挥砍,刀锋钝了就大力劈砸,甚至连刀都没有的,就拼命的抱着追来的宋军斥候,用力把他们撞下马来。刀不能用就用牙,拼命用生命去阻挡着敌人,以自己的血肉,筑成最后的屏障。
种师道的斥候部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毫不畏惧的迎着契丹铁骑冲了上去,刀劈,枪挑,涧砸,箭刺,哪怕辽军恍若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宋军心头也有同样燃烧的执念——身后是他们热切盼归的土地,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望眼欲穿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幼子。
他们没有被搏命的契丹人吓退,反而以最沉重的方式回应——刀对刀,枪对枪,拳拳到肉,刃刃见血。每一次撞击,都是生命与生命的碰撞;每一次呐喊,都是誓死不退的怒吼。终于,这百余铁林军在血与火的撕扯中尽数倒下。
大宋的好儿郎亦无暇悲伤,他们粗重喘息着重新结队,战马鬃毛上还淌着温热的血。目光再度聚焦前方,杀声再度汇成洪流,继续追逐耶律大石残逃的身影。只在身后,留下一地未能起身的战友与悲鸣的战马,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原野上,静静长眠。
不多时,耶律大石已经能远远的看到辽军的营地,也远远看到那点点的炊烟,而营头上插着的狼头旗帜,他用力的抽打着马匹,终于冲入营中,只是还不待他喘息片刻,座下的龙驹四蹄一软,重重的摔倒在地,口鼻血沫恒流,这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轻轻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同样摔倒在地的耶律大石,终于闭上眼睛累死过去。
耶律大石来不及悲伤,双手撑地,浑身颤抖着挣扎起身。方才这一战,几乎要把他的身子彻底碾碎,此刻他才真切感觉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仿佛骨头都被战马践踏过一般。他死死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直,胸膛剧烈起伏,唇齿间腥甜涌动,却硬是没有吐出一口血。
他张口欲令,喉咙却像被火炭灼烧,开合之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在这时,奚主萧干从营中急奔而出,一眼便看见耶律大石伫立在营盘中央,血迹斑斑,满身狼狈。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庙堂之上皆恨不得生吞活剥对方,可毕竟都是铁血征战的汉子,此刻却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横七竖八的铁林残军满地哀嚎,空气中尽是血腥与焦煳气味。萧干目光一凝,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揽住耶律大石的肩膀,高声厉喝:“紧闭营门,准备应敌!”
令下如山,残余的数千奚族武士便在喧嚣中各就其位。哪怕浑身带伤,仍然咬牙攀上箭楼,手握弓弦,死死盯住远处漫天而来的烟尘。随军医者急忙抬起那些瘫倒在地的铁林残兵,剥去血迹斑驳的盔甲,粗布扎缚,药粉撒落,血与汗交织,哀声不绝。
萧干顾不得更多,从腰侧解下皮囊,亲手将马奶酒送到耶律大石唇边。又烈又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如同火焰灼烧五脏,却让耶律大石胸腔猛然一震。他长吐一口浊气,浑身战栗,终于缓缓恢复几分力气。
他用力扶着萧干的手,踉踉跄跄重新站起。血污之下,那双眼睛依旧冷厉如刀。他微微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却已胜过千言。二人并肩,踏着满地血迹,缓缓登上箭楼,目光凝向远方。
直到此时,耶律大石才有片刻气力,将昨夜发生的种种细细告诉萧干。那一计,那一陷,冰冷如铁、残酷如刀,仿佛每一步都算尽了人心弱处。种师道的手段,不止是兵法,更像是直击人性的枷锁,将敌人推入绝境而无可挣扎。
听到此处,萧干心头骤然发凉,只觉背脊生寒。耶律大石亦是低声叹息。两人同时意识到,自己昔日自诩纵横辽东草原,仗着八千铁骑驰骋沙场,如今与种师道比起来,竟不过是手执木剑的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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