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旬日,时光匆匆而过,整个汴京城愈发陷入慌乱之中。街市萧条,仓廪空虚,百姓无衣无食,米价已贵如珠,寻常百姓一日三餐皆难以为继。钦宗皇帝心神惶惧,左右摇摆,终是被群臣劝说,许诺以重金献予大金,又割舍三省之地,只求暂得一时和平。然而以地求和,不过是抱薪救火,非但不能解燃眉之急,反而助长了金国的气焰,使其更添轻蔑与贪婪。此举在朝野之中传开,士子愤懑,军心浮动,百姓更是惶惶不安,人人暗道大宋江山危在旦夕。
这一天,萧胜从外头满身疲惫地回到天下楼。传承已近百年的天下楼,曾经车马如龙、宾客盈门,如今却早已不复往日繁华。汴京城中达官显贵、权门权贵纷纷携家带口出逃,商贾富户更是倾财远遁,楼中旧日的常客几乎不见踪影。至于留在城内的多是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他们本就难得有机会踏入天下楼,如今米价如珠,生计艰难,更是无力再来此处消遣。曾经高悬大宋烟火气的繁华酒楼,这时只剩空廊冷寂,风过纸灯摇曳,仿佛随时会随城势倾颓。
萧胜心知大厦将倾,早在数月之前便毅然拿出巨额钱财,或暗或明地送到种师道旧部与李纲等奋勇抗金的仁人志士手中,以资军饷,助其守城死战。而余下的钱财,则大半被他用来购米设粥,搭棚斋饭,救济街头冻饿的百姓,日日人潮如蚁,哀声盈耳。至于余下的一点家底,他也不得不留作打点各路衙门与缙绅的门面。更不用说那些被朝廷明里暗里派来盘剥的税吏,三番五次登门,明索暗取,嗅着血腥气味蜂拥而来。萧胜纵然百般不耐,却也不得不强颜周旋,拿出一笔又一笔钱财打发这些豺狼。
纵然天下楼在汴京城中依旧声名显赫,昔日更是权贵往来、宾客如云的所在,然而此刻却早已风雨飘摇。萧胜心底清楚,这座酒楼,正如眼下的大宋江山一般,表面尚有余威,实际上早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危若累卵。往昔鼎盛之时,楼中坐拥大批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伙计,呼来喝去,举手投足皆显威风,如今却尽数被他亲自调往抗金一线,奔赴城防血战。
偌大一座天下楼,如今真正留守的,除却他与花映秋二人之外,只有欧阳林、秦岳与秦梓苏三人相伴左右,再加上陆怀瑾等寥寥数名忠勇伙计,勉力支撑。纵使灯火依旧,楼宇巍然,可空旷的廊间与寂静的厅堂,却处处透出冷清与凄凉。曾经的鼎沸热闹,此刻仿佛只余下风声回荡,让人更添几分唏嘘与心酸。
当天夜里,萧胜与花映秋,欧阳林、秦岳、秦梓苏几人同席而坐,桌上虽有酒菜,却难掩几人心头的沉闷。萧胜举杯仰头,一口饮尽,随即又倒满,再度一饮而干,短短片刻之间,半壶酒水已然入腹。平日里醇厚甘美、回味无穷的美酒,今夜却似带着无尽苦涩,直灼得胸口发热。他向来以千杯不醉自诩,此时却已觉酒意上涌,眼神微微恍惚,呼吸中透出几分醉醺醺的急促。
他重重把酒杯放在桌上,声音闷哑,眼角泛红,望着案上空落落的杯盘良久,才低低叹息一声。忽而目光定定地落在一旁正规矩夹菜的欧阳林身上,胸口一酸,眼泪倏然涌了出来。他伸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滴落在桌面,溅起几点湿痕。他喃喃低语,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质问苍天:“大哥……大嫂……你们当年把林儿托付于我,我却愧对这孩子啊……”
说到此处,他肩头已止不住地颤抖,哽咽难言。片刻之后,他又猛地抬头,泪眼婆娑,语声嘶哑:“偌大的天下楼,怎会在我手里衰败至此?若这楼都保不住,将来林儿成亲立业,又该何去何从?”说罢,他再度举杯,将余酒灌入口中,却只觉酒水化作利刃般在胸腔翻搅,悲痛更甚。”
这一番真情流露,倒真把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萧胜平日里向来嬉笑怒骂,言语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遇事亦多是云淡风轻,不论这段时日林林总总多少大事小情,他总能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般稳住人心。似乎只要他还在场,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难关。可谁能想到,今日他竟会情到深处,痛苦落泪,这一幕真真让众人始料未及。
欧阳林见状,心头慌乱,忙不迭跳起身,急匆匆跑到屋角的架子上取来毛巾,双手颤抖着要递上前去。秦梓苏也被吓得神色发白,却依旧稳下心神,慢慢斟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萧胜手边,不敢惊扰,只愿能替他暖一暖心肺。而坐在萧胜身旁的花映秋,见到他眼泪纵横,胸中悲苦难当,再也忍不住心底深藏的柔情。她缓缓伸出双手,将自己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轻轻覆在萧胜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上,传去一丝温度,也送来几许宽慰。
萧胜与花映秋,自年轻时便是江湖中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欢喜冤家。刀圣、剑神在世之时,便曾数次想撮合二人,奈何两人俱是心高气傲,不愿轻易低头,阴差阳错间,竟让半生光阴悄然流逝。虽彼此心意早已缱绻,却始终未曾彻底走到一处。此刻,萧胜望着天下楼基业几近半毁,眼见大宋王朝亦风雨飘摇,心中悲苦难抑,终于在满席亲人面前落下泪来。花映秋见状,再无往日的倔强骄傲,只是低声细语,柔情安慰,把自己所有的爱意尽数倾注在这一握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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