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贝之翼》
——论粤语诗《甲骨嘅意象》中的考古诗学与方言审美
文/诗学观察者
(引论:甲骨文的诗性解码)
当商王贞人在龟甲上刻下"癸卯卜,旬亡祸"时,或许未曾预见三千年后会有诗人以粤语方言重构那些灼裂的纹路。树科《甲骨嘅意象》恰似安阳殷墟H127坑出土的甲骨堆积层,在"睇多咗,谂多咗"的日常凝视中,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诗性占卜。这首诗的独特价值在于将考古学意象(骨贝)、方言载体(粤语)与梦幻修辞熔铸为现代汉诗的新范式,其"镵心"之力不亚于青铜刻刀在卜骨上留下的永恒刻痕。
(一)骨贝的羽化:物象的诗学转生
诗中"梦噉嘅骨贝"构成惊人的意象嫁接。考古学中的骨贝本是商周时期的货币遗存,诗人却赋予其"有毛有翼,会飞"的生命形态。这种转化暗合《庄子·齐物论》"物化"思想,更令人想起李商隐《锦瑟》"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朦胧诗境。但树科的创造在于将古典"羽化"意象锚定在具体的考古遗物上,使骨贝同时具备货币的实用理性与飞鸟的超验神性。
值得注意的是粤语语气助词"噉"(这样)的运用,这个方言特征词将抽象的"梦"与具象的"骨贝"焊接得天衣无缝。正如钱钟书《谈艺录》所言"比喻之两柄多边","梦噉"结构既保留比喻的张力,又通过方言口语消解了书面语的僵硬感。骨贝在诗中经历三重转生:地下文物→博物馆展品→诗人梦境→诗歌意象,最终成为布罗茨基所说的"语言的飞行器"。
(二)方言的镵心:音义互文的审美暴力
"镵心"这个粤语独有词汇堪称诗眼。《说文解字》释"镵"为"锐器",在岭南语境中引申为"刺痛心灵"。诗人用这个冷僻动词,恰似甲骨文中的"剜"字(用刀挖取卜兆),在音韵上形成/k/、/t/爆破音的连续撞击,语义上则完成从物理刻痕到心理创伤的转喻。这种方言写作策略,可比拟宇文所安讨论杜甫时提出的"词语的考古学"——每个方言词都是沉积着集体记忆的文化地层。
诗中"眨眉?眼"的写法尤见功力。"?"为粤语专用字(意为眯眼),其字形左"目"右"善",与甲骨文"媚"(女+眉)形成跨时空的造字法呼应。这种选择暴露了诗人隐秘的文字学意识:当现代粤语字与上古象形文字在诗行中对视,方言写作便升格为活着的甲骨文。王力《汉语诗律学》指出声调对诗意的塑造,本诗"日有钟意/夜有好梦"中"钟"(阴平)与"好"(阴上)的声调落差,构成粤语特有的音乐性叙事。
(三)博物馆的诗学:凝视的考古学
诗歌副标题"喺各地博物馆睇到嘅惗到嘅"揭示当代特有的文化场域。博物馆作为现代性装置,将甲骨从祭祀坑移植到玻璃展柜,诗人则通过方言凝视完成二次仪式。"睇"(粤语"看")比普通话的"看"更具持久注视的意味,《礼记·大学》"视而不见"正可反衬"睇"的专注。当诗人说"睇多咗,谂多咗",实际在重复殷商贞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行为模式。
这种凝视产生本雅明所说的"灵光"效应:骨贝在博物馆灯光下既保持"物"的客观性,又因诗人的"惗"(粤语"想")获得主体投射。诗句排列形成考古报告式的克制修辞——"日有钟意/夜有好梦"的工整对仗,恰似博物馆标签的客观陈述,而突然跃入的梦幻意象又打破这种平衡。这种张力结构令人想起庞德对汉字"骨"的解读:既是实物遗存,又是知识结构的隐喻。
(结语:方言诗学的龙骨)
《甲骨嘅意象》的价值远超方言写作本身,它构建了"考古诗学"的典范。当骨贝带着粤语的音韵飞越三千年的时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地域文化的坚守,更是现代汉语诗歌找回的"龙骨"——那种在甲骨文时代就存在的、将物质转化为精神的诗性基因。诗人如同当代贞人,用方言的灼热铜棍在骨片上占卜,裂纹中显现的是汉语诗歌未来的谶语。
(诗学延伸)
这首诗的"博物馆语境"值得深入讨论。相比艾略特《荒原》中的"碎片叙事",树科选择完整器物作为意象核心,这种差异或许暗示着:后殖民语境下的汉语诗人更倾向于在文明连续性中寻找诗意。而粤语作为古汉语"活化石"(赵元任语),其入声韵尾与甲骨文时代的语音更为接近,这种语言特性使《甲骨嘅意象》成为真正的"声训考古"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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