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的祛魅与复魅》
——论树科《神话梗简单?》中的文化记忆重构
文/元诗
在当代粤语诗歌的星空中,树科的《神话梗简单?》犹如一颗看似微小却内蕴超新星能量的星辰,以寥寥数语撬动了整个华夏神话体系的文化重量。这首诗表面轻盈如羽毛,实则沉重如山岳,在"简单"的设问背后,隐藏着对文化本源、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的深刻叩问。当诗人将黄河、长江、珠江与后羿、女娲、嫦娥并置,他实际上在进行一场文化考古学的诗意实践,用粤语这一特定方言载体,完成对中华神话体系的解构与重构。
一、水系与神话的拓扑学:地理空间的文化编码
诗歌开篇即以三大水系构建地理坐标:"黄河,长江,珠江/万物点止源嚟地上?"这种地理意象的排列绝非随意,而是暗含文化地理学的精妙构思。黄河作为中华文明的摇篮,长江作为南方文化的动脉,珠江作为岭南文明的母亲河,三者共同构成了从北到南的完整文化谱系。诗人用"万物点止源嚟地上?"(万物岂止源自地上)的反问,将地理空间的讨论引向形而上的维度,暗示文明的源头不仅是物质性的河流,更是精神性的神话。
这种水系与神话的并置令人想起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的《水与梦》,其中论述了物质元素如何转化为精神符号。树科的三大水系恰如三重文化密码,黄河对应着《山海经》中"河出昆仑"的原始想象,长江勾连着楚辞《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神话,珠江则暗喻着岭南特有的龙母传说与妈祖信仰。诗人通过地理意象的层叠,实际上构建了一个文化记忆的"记忆场"(Pierre Nora语),使河流不再是自然地理概念,而成为流动的文化史诗。
二、神话意象的当代祛魅:从崇高到日常的语义转换
诗歌第二节突然转入具体神话人物的列举:"后羿射日,女娲补天/嫦娥吴刚佢哋嘅乐园……"这种从宏观地理到微观叙事的跳跃,形成了文本张力的第一次爆发。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对神话人物的选择极具策略性——后羿射日体现人类对抗自然的壮举,女娲补天展示创世修补的母性智慧,嫦娥奔月暗示超越尘世的渴望,吴刚伐桂则象征永无止境的劳作。这四个意象共同构成了华夏神话的"元叙事"。
然而诗人用粤语口语"佢哋嘅乐园"(他们的乐园)对这些崇高叙事进行了巧妙的祛魅处理。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曾指出现代性是一个"祛魅"过程,而树科在此既遵循又颠覆了这一逻辑。他将神话从祭坛请回茶桌,用市井粤语谈论嫦娥吴刚的"乐园",使神话叙事获得了某种当代生活的亲切感。这种处理恰如本雅明所说的"把史诗因素从故事中驱逐出去",却又不完全消解其神圣性,而是在崇高与日常之间建立新的诗意联结。
三、粤语书写的复魅策略:方言的诗学反抗
全诗最富张力的部分在于其语言形式与内容主题的辩证关系。诗人刻意选用粤语这一常被视为"方言"的语言载体来书写中华文化的"大叙事",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文化政治学的表态。当"乜嘟有嘅古仔"(什么都有故事)这样的粤语表达与"女娲补天"这样的经典神话并置时,产生的是罗兰·巴特所说的"符号的震惊"效果。
粤语作为古汉语的活化石,在此成为文化复魅的绝佳媒介。法国思想家德勒兹曾提出"少数文学"理论,认为边缘语言往往能爆发出更强烈的创造性能量。树科的粤语诗歌实践恰恰印证了这一点——通过"龙人"(可能指"传人"或"龙的传人"的粤语变奏)这样的自造词,诗人完成了对标准汉语的偏离与超越,使被现代性祛魅的神话在方言的土壤中重新获得神秘光泽。这种语言选择本身就是对文化同质化的抵抗,是用声音政治学进行的历史叙事重构。
四、太空诗学的文化隐喻:神话思维的当代转换
诗歌末节"太空,大空唔空/龙人,乜嘟有嘅古仔……"将视角突然拉升到宇宙维度,形成了惊人的诗意飞跃。"太空"与"大空"的谐音游戏,既指向物理宇宙的浩瀚(太空),又暗含佛教"色即是空"的哲学观照(大空)。而"唔空"(不空)的否定,则是对虚无主义的抵抗,宣告即使在后现代语境下,文化记忆依然丰盈充实。
这种太空视角的引入令人想起郭沫若《天上的街市》中对星空的诗意想象,但树科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将古典神话与太空时代并置。当嫦娥的月宫遇见现代航天器,当后羿的射日神箭对应星际导弹,神话思维获得了新的阐释空间。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曾指出神话思维具有"修补匠"特性,能不断适应新的认知环境。树科的诗恰恰展示了这种适应性——在"龙人"(中华民族)的叙事中,古旧神话与太空探索不再对立,而是成为连续的文化记忆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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