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鉴赏】论粤语诗《造物主》的存在之思与方言诗学张力
——以树科诗作为中心的形而上学叩问
文/元诗
摘要:树科的粤语诗《造物主》以方言的原始张力重构了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辩证关系,在俚俗与崇高、怀疑与笃定、微观与宏观的裂隙中,展开了对存在本质的诗性勘探。本文结合岭南语言哲学、基督教神秘主义及当代生态诗学,剖析该诗如何通过粤语独特的语法结构与声调韵律,构建一种“方言形而上学”,并在宇宙生成与卑微生灵的镜像关系中,揭示创作与存在的同构性。
一、方言的诗学复位:粤语作为存在追问的原始语域
《造物主》开篇即以粤语特有的疑问句式劈开哲思帷幕:“唔知道系定唔系/你同佢,嘟喺我嘅作品?”(不知道是不是/你和他,都在我的作品?)。粤语“系定唔系”(是或不是)的二元对立结构,与存在主义哲学中的“此在”抉择形成互文。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强调“存在之理解首先在语言中绽放”,而粤语凭借其古汉语遗存与百越语底层,恰恰保留了更贴近“存在之根”的语感。“嘟喺”(都在)一词中的完成态助词“嘟”,既暗示创造行为的既成性,又透露出创作者的不确定性——这种语法上的暧昧性,恰与“造物主”身份的本体论迷思同构。
岭南学者黄峪曾言:“粤语之‘佢’(他)既可指人亦可指神,人神界限在方言语法中天然模糊。”诗人借此消解了造物主的超验性,将其拉入“我嘅作品”的世俗语境。这种“降维叙事”实则呼应了卡尔·巴特“人作为协同创造者”的神学观念,却又以市井语言的诙谐质感举重若轻。
二、创造者的辩证困局:从宇宙宏构到虫翼微力
诗歌的第二段陡然跃入宏大叙事:“我哋嘅创作/有咗地球,有咗宇宙……”(我们的创作/有了地球,有了宇宙)。粤语“有咗”(有了)以完成时态宣告创造事实,但其口语化表达却淡化了神圣性,仿佛宇宙仅是某件随手而成的工艺品。这种举重若轻的叙事策略,令人想起《庄子·应帝王》中“浑沌之死”的寓言——创造往往始于无意,终于负累。
然而诗人的笔锋倏然转向细微:“我哋知道蝴蝶/蝴蝶嘅嗰孖翼力……”(我们知道蝴蝶/蝴蝶的那双翼力)。粤语量词“孖”(双生)既形容蝶翼之形,更暗喻创造力的自我复制性。蝴蝶翅膀在此成为“宇宙缩影”,其扑动之力与地球诞生形成 fractal(分形)结构的呼应。物理学家洛伦兹的“蝴蝶效应”在此被诗化为创造力的连锁反应,而粤语“翼力”一词的复合构词法(翼+力),恰似将轻盈形态与洪荒之力焊合为一。
三、钻探与循环:黑暗与光明的存在论隐喻
诗末的意象转向更具勘探性:“我谂到咗泥鳅同全部钻探/我谂到咗循环嘅黑暗到光明……”(我想到了泥鳅和所有钻探/我想到了循环的黑暗到光明)。泥鳅——这种潜行于淤泥的卑微生物,与“钻探”这一现代工业行为并置,形成原始与科技、自然与人为的张力。在粤文化语境中,泥鳅象征顽强的生存力(广府谚语“泥鳅翻腾终见天”),而其钻淤泥的特性,恰与人类向地心、向宇宙的“钻探”形成行为同构。
“循环嘅黑暗到光明”既指向地质周期(如喀斯特地貌的形成,粤北韶关正是典型区域),亦隐喻创造过程中的否定之否定。黑格尔在《逻辑学》中强调“绝对精神通过黑暗显现自身”,诗人却以粤语“循环”一词的圆唇音韵感(jyun4 waan4),赋予这种哲学循环以地域性的声调质感。更值得注意的是,粤语“谂到”(想到)不同于普通话的“想到”,其发音包含鼻音韵尾-m,在声韵学上具有“内在沉吟”的特性,恰好匹配这种形而上的沉思状态。
四、《造物主》的诗学坐标:方言写作与普遍性追求
该诗出自《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恰逢粤语写作复兴运动十年节点。树科的创作印证了学者谢有顺所言:“方言不是封闭的符号系统,而是通往世界精神的密道。”《造物主》虽以粤语写作,其核心母题却直指人类共存的根本困惑: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身份互渗、微观运动与宏观结构的全息关联、黑暗与光明的辩证循环。
诗中“泥鳅钻探”与“蝴蝶翼力”的意象组合,既承续了广府文化“饮茶见宇宙”的日常形而上学,又与德勒兹的“根茎理论”、玻姆的“隐缠序”等西方哲学形成对话。而粤语特有的六声调系统,更使诗句在吟诵时产生“声调辩证法”:如“光明”一词中的“光”(gwong1)为高平调,“明”(ming4)为低降调,声调的自然跌落恰好模拟了“从光明回落黑暗”的循环轨迹。
结语:在方言的裂隙中叩问存在
《造物主》的终极悖论在于:诗人用最接地气的粤语词汇,追问最玄奥的创造之谜;用“泥鳅”“蝴蝶”等卑微生物,丈量宇宙的尺度。这种“下降以上升”的诗学策略,正是岭南文化“低调的野心”的典型体现。正如诗中“循环嘅黑暗到光明”所揭示的:真正的创造之力,或许正藏匿于方言的泥土深处,在每一次声调的起伏间,在蝶翼与钻头的微小震动中,重演着宇宙的生生不息。
喜欢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