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的诗学
——论《DNA嘅意象》中的语言螺旋与存在密码
文/诗学观察者
在粤语诗歌《DNA嘅意象》中,诗人树科以惊人的简洁构建了一个关于存在的多维迷宫。这首诗表面上探讨的是遗传物质的形态,实则展开了一场关于语言、记忆与身份的诗学实验。全诗仅十六行,却如同DNA双螺旋结构一般,在有限的诗句中蕴含着近乎无限的解读可能。数据与血脉、代码与祖先、信息与命运,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元素在诗人的笔下形成了奇妙的同构关系,最终指向一个根本性的诗学命题:诗歌是否也如DNA一般,是人类存在的一种遗传密码?
诗歌开篇即以三组并列名词展开:"数据,代码,篇章/蓝图,卷本,书山……"。这种并置绝非随意,而是精心构建的认知框架。诗人将现代科技术语(数据、代码)与传统知识载体(篇章、蓝图、卷本、书山)并置,暗示了两种不同但相通的知识传承系统。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提出的"原文字"(archi-écriture)概念在此得到诗意的印证——无论是生物遗传还是文化传承,本质上都是一种编码与解码的过程。DNA作为生物遗传信息的载体,与书籍作为文化记忆的载体,在诗人眼中形成了深刻的隐喻对应。
诗歌的第二段突然转向家族谱系的描述:"老窦老母嘅老窦老母/老爷老嫲姊公姊婆嘅老佢哋……"。这种从科学术语到亲属称谓的跳跃,构成了诗歌第一次重要的语义转折。诗人有意使用粤语特有的亲属称谓(老窦、老母、老爷、老嫲等),不仅强化了地域文化认同,更重要的是展现了语言本身作为遗传密码的特性。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事实",通过代际传承而保持其连续性。粤语中丰富而精确的亲属称谓系统,本身就是一种文化DNA,记录着特定族群的社会关系与伦理结构。
"佢哋唔系人哋/佢哋噈系喺我哋……"这两句看似简单的诗句蕴含着深刻的存在论思考。诗人在这里巧妙地利用了粤语的语法特性("噈系"表示"就是在"),表达了祖先与后代之间不可分割的连续性。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的"被抛"(Geworfenheit)概念在此得到反转——我们不仅被抛入世界,更被抛入一个由祖先构建的遗传与文化的双重谱系中。祖先"不是别人",他们"就是在我们之中",这一认知打破了现代个人主义的迷思,重建了代际之间的本体论联结。
诗歌第三段再次回到抽象术语:"符号,信息,密码/规律,意义,宻钥?"。这种从具体到抽象的往复运动,形成了诗歌语义的螺旋结构。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将"密码"与"宻钥"(密钥)并置,并在最后以问号结束,暗示了解读过程的不确定性。意大利符号学家艾柯在《开放的作品》中指出,任何文本都包含着一定程度的解读开放性和多义性。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编码,其解密过程远比科学解码更为复杂多变。诗人似乎在问:如果我们身体里携带着遗传密码,那么解读生命意义的密钥又在哪里?
诗歌的结尾以两个意象收束:"我睇到龙卷风嗰样嘅双螺旋/我睇到转转,转转向上……"。这是全诗的点睛之笔,将DNA的生物学形象(双螺旋)与自然力量(龙卷风)并置,创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转转,转转向上"这一重复句式,既模仿了螺旋结构的运动形态,又暗示了生命与进化不断提升的势能。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在《创造性进化》中提出的"生命冲动"(élan vital)概念,在此得到了形象化的诗学表达。DNA不再仅仅是静态的遗传物质,而是一种动态的、具有方向性的生命力量。
从诗学传统来看,《DNA嘅意象》延续并革新了岭南诗歌的方言实验。粤语作为一种声调丰富、词汇独特的汉语方言,为诗歌提供了特殊的音乐性和表现力。诗中"老窦"、"老嫲"等词汇的选择,不仅传递了意义,更通过声音本身唤醒了特定的文化记忆。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在此得到体现——通过方言的运用,诗人使日常的亲属关系变得新鲜可感,打破了标准汉语带来的审美惯性。
在结构上,诗歌呈现出一种精心设计的螺旋式推进。从抽象术语到具体亲属,再到抽象思考,最后归于视觉意象,这种往复上升的结构本身就是对DNA双螺旋的诗学模仿。美国诗人庞德倡导的"意象主义"原则在此得到发展——诗人不仅呈现意象,更让诗歌结构本身成为意象的有机组成部分。四个段落之间的空白,如同基因序列中的非编码区,看似沉默却蕴含着重要的调节功能。
从文化维度审视,这首诗体现了科技时代的人文思考。在一个被大数据和基因工程重新定义的时代,诗人试图在冰冷的科技术语与温暖的血缘纽带之间建立联系。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担忧技术对人文精神的侵蚀,而《DNA嘅意象》则提供了一种和解的可能——科技语言与人文关怀可以在诗歌的国度里达成和解,共同诉说人类存在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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