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的春寒还未褪尽。
叶知秋蹲在院角的桃树下,用竹篾扎着风筝骨架。竹篾是她昨日砍的,还带着青竹的清香,削得极薄,在指尖能弯出好看的弧度。暖宝趴在她腿上,小手揪着团棉絮——那是他偷偷从陆野旧棉袄里掏的,说要给风筝做“软乎乎的肚子”。
“妈妈,”暖宝举着团白棉絮,“这样风筝就不会冷了,对不对?”
叶知秋笑着点头。她记得陆野说过,小时候总把自己的棉袄絮掏给风筝,说“风筝飞得高,得穿暖些”。后来那架风筝飞丢了,他蹲在田埂上哭了半宿,陆野奶奶给他煮了碗酒酿圆子,说:“风筝是去给月亮送信了,明年春天准回来。”
“阿野!”她轻声唤。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陆野抱着个粗布包裹走进来,肩头落着细碎的杨花。他解开包裹,露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是去年腊月里,他在镇上纸扎铺订的“并蒂莲”纸样。
“秋姐,”他晃了晃手里的纸,“我买了你念叨的并蒂莲纸。今年春天,咱们一起扎风筝好不好?”
叶知秋的手顿住。三年前的春天,她还在医院照顾陆野。那时他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幅未完成的并蒂莲风筝,说:“等我好了,咱们去河滩放,让风筝替我陪你。”可后来,风筝没扎完,他却先走了。
“阿野…”她声音发颤,接过那叠红纸。纸页边缘还留着他用铅笔打的草稿,线条歪歪扭扭,却认真得像要刻进骨头里。
暖宝凑过来,指着纸样上的莲花:“爸爸,这是给妈妈的吗?”
“嗯。”陆野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并蒂莲是夫妻花,妈妈喜欢。”他又抬头看向叶知秋,“我还买了…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糖。”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金灿灿的糖块,裹着细白的糖霜,“奶奶说,春天吃甜的,一年都顺顺当当。”
叶知秋接过糖块,甜香在舌尖化开。她想起陆野母亲生前总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甜是日子的底色。”原来,陆野把这句话也记进了骨血里。
“阿野,”她把糖块塞进他手里,“你也吃。”
陆野低头含了块糖,眼睛弯成月牙:“甜。”
院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叶知秋望着桃树枝桠间晃动的阳光,突然说:“阿野,你还记不记得?七岁那年春天,咱们在村头河滩放纸船?”
陆野的手顿了顿。他当然记得。那天他偷了爷爷的竹篾,扎了只歪歪扭扭的纸船,叶知秋用野花给船舷染了色。他们把船放进河里,看着它漂啊漂,漂到芦苇荡里不见了。叶知秋急得要跳下去捞,他拽住她的衣角说:“别急,船会带着咱们的愿望漂到春天的尽头。”
“后来呢?”暖宝歪头问。
“后来…”陆野笑了,“后来那只船被渔夫捞起来了,他说船底写着‘知秋’两个字。我躲在芦苇丛里看他,他摸着船笑了半天,说‘这丫头名字真好看’。”
叶知秋的眼眶泛红。她想起那天的细节:陆野蹲在芦苇丛里,鼻尖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她当时以为他只是个爱闹的孩子,却不知他早已把她的一切,都悄悄收进行囊。
“阿野,”她轻声说,“今年春天,咱们再放一次纸船好不好?”
“好。”陆野立刻应下,“用新扎的风筝纸做船身,暖宝给船画朵小花,我写‘知秋’在船底。”他转头看向暖宝,“小宝,你画什么花?”
暖宝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着浆糊,在红纸上点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画桃花!妈妈说…说桃花是春天的信。”
叶知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她想起陆野说过的话:“暖宝的眼睛,像春天的湖水,能映出所有美好的东西。”此刻,那湖水正漾着笑,把她的影子也揉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叶知秋用浆糊刷着纸船,陆野在旁边裁红绳,暖宝举着支蜡笔,在船舷上画歪歪扭扭的花瓣。风掀起纸页的一角,露出里面夹着的半张旧照片——是七岁的陆野和七岁的叶知秋,蹲在河滩边,举着只纸船笑。
“阿野,”叶知秋指着照片,“这是…我们?”
陆野的手顿住。照片边缘泛着黄,却能看清两个孩子的笑脸:叶知秋扎着羊角辫,陆野穿着背带裤,鼻尖都沾着浆糊。他轻声说:“嗯。那天你非说要和我一起放纸船,我说‘女孩不能玩这个’,你急得直哭。后来…后来我偷偷把爷爷的竹篾分你一半。”
叶知秋的眼泪砸在照片上。她想起那天的委屈:她蹲在院门口哭,陆野举着半根竹篾跑过来,说“我奶奶说,女孩也能扎风筝”。后来他们一起扎了那只纸船,一起把它放进了河里。
“阿野,”她吸了吸鼻子,“原来…你早就记得。”
陆野放下剪刀,走过来抱住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气息。他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什么都记得。记得你哭时鼻尖皱成小核桃,记得你笑时眼睛弯成月牙,记得你说‘阿野,等咱们老了,要在院子里种满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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