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风裹着荷叶香撞进院子时,叶知秋正踮脚够池塘边的竹篙。竹篙尖儿还沾着去年的荷梗,秆儿上留着陆野用铅笔写的“给小宝的荷花船”,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浅,却依然能辨认出他潦草的温柔。
“妈妈!”暖宝从廊下跑过来,发梢沾着草屑,“爷爷说今天要做荷叶饭!”他蹬着塑料凉鞋跳上石凳,鼻尖蹭到叶知秋腰间的围裙带,“这是爸爸的围裙!”
叶知秋低头,藏青色围裙上还留着陆野的油渍印——“给秋姐的荷塘战袍”,字迹被洗得发淡,却依然能闻见淡淡的荷香。她接过陆沉舟递来的竹筛,指尖轻轻抚过筛底的纹路:“你爸当年筛米,总说‘要像给小宝梳头发,轻着点儿,别把米撒了’。”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厨房端着青瓷碗出来,碗里盛着熬好的红豆沙,琥珀色的糖汁在碗里晃着光,“你爸去年熬糖,总说‘要守着锅,像守着小宝的耐性,火大了苦,火小了稀’。”他将碗搁在八仙桌上,“荷叶饭要铺三层叶,这样才够香。”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摸竹筛:“妈妈,这是爸爸的筛子!”他的小手指抚过筛孔的边缘,像在摸陆野去年教他筛米时,指腹的温度,“爸爸说,筛子要圆,像小宝的脸蛋,米才能漏得匀。”
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八仙桌旁的竹椅上,搭着件灰布短衫——是陆野去年夏天穿的,袖口磨得发亮,短衫兜里还塞着半块酸梅糖,是他说“包饭要酸着点,像小宝的舌头,才够劲儿”。
“爷爷,”暖宝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摘最大的荷叶!”
他从院角的竹筐里捧出把荷叶,叶尖还沾着晨露:“你爸当年摘荷叶,总说‘要像给小娃娃选帽子,大点儿,兜风。’”他将荷叶摊开,“小宝先挑最圆的,爷爷帮你理边儿。”
暖宝的小手捏着荷叶,指节被叶梗硌得发红,却仍认真地比着:“爸爸说,荷叶要像小宝的伞,能遮太阳!”他学着陆野的样子,用铅笔在荷叶上画记号,“这样包饭才不会漏!”
“对。”叶知秋递过把剪刀,“你爸说‘剪叶梗要像剪小宝的指甲,轻轻剪,别伤着手’。”
暖宝接过剪刀,踮着脚“咔嚓”剪下一段。叶梗落在他的鞋尖,他却像得了宝贝似的,把叶梗捧在手心:“妈妈,这是爸爸的叶梗,我要留着做标本!”
叶知秋望着他发顶的碎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陆野也是这样蹲在她身旁,教她包荷叶饭:“秋姐,你看这荷叶,要选最青的,像小宝的眼睛,才能透出饭香。”结果她包得太急,米从叶缝里漏出来,他却笑着说:“小宝的荷叶饭,就是要有点‘野’劲儿才好吃。”
“爷爷,”暖宝突然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给爸爸的荷叶饭点红!”他从颜料盒里舀了点红漆,在米上点了朵歪歪扭扭的花——像陆野去年教他画太阳时,说的“要像小宝的笑脸,越歪越甜”。
“小宝的荷叶饭有花了!”陆沉舟笑着把米塞进荷叶,“等蒸好了,花会跟着香飘。”
蒸汽恰好在此时漫上来。暖宝趴在灶台上,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妈妈,爸爸的荷叶饭什么时候好?”
“快了。”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宝,去年还在学走路,今年已经能帮爷爷摘荷叶了。”
“爷爷,”暖宝突然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给爸爸留块最大的荷叶饭!”
他从蒸笼里掏出块烫手的荷叶饭,用竹片小心切开,挑出最圆的那块:“这是爸爸的,这是妈妈的,这是我的!”他的小手指在饭上画圈,“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吃。”
“好。”陆沉舟把荷叶饭放在青瓷盘里,红豆沙的甜香混着荷叶的清苦漫开来,“爸爸会在每一口香里。”
暮色渐浓时,三人围坐在石桌旁。暖宝捧着蓝边瓷碗,小口咬了口荷叶饭——米软乎乎的,红豆沙甜而不腻,像陆野从前递给她的第一口荷叶饭。
“妈妈,”暖宝突然抬头,“爸爸的荷叶饭在发光!”
叶知秋抬头。荷叶饭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叶梗的影子落在桌面,像陆野从前举着荷叶跑时,溅起的阳光碎片。暖宝趴在桌上,用手指描着荷叶的轮廓:“爸爸,我包了荷叶饭,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沉舟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他说,小宝的荷叶饭比去年还香。”
暖宝拽着她的衣角,举着碗喊:“爸爸妈妈爷爷,你们快尝!爸爸的荷叶饭,还有我的花,都甜甜的!”
叶知秋接过碗,咬了一口。米的软、红豆的甜、荷叶的香在舌尖化开,像陆野从前藏在荷叶饭里的温度。她望着陆沉舟眼角的皱纹,望着暖宝脸上的笑,突然明白——有些爱,从来不是完整的荷叶饭,而是藏在叶梗里的温度,是未剪完的叶尖,是点歪的花瓣,是孩子每一句“爸爸说”里,轻轻漾开的温柔。
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秋姐,我们的爱,要像这夏天的荷叶饭,无论放多久,一蒸,还是香的。”
而现在,荷叶饭在瓷盘里泛着光,窗外的荷塘正飘着晚香。他们的夏天,正如这满院的荷香一般,在每一个平凡而又温暖的日子里,静静地沉淀,暖暖地延续,从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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