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弃地存人
持续的阴雨虽不再狂暴，却依旧吝啬地收拢着阳光，天空是一成不变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大河在短暂喘息后，水位再次顽固而缓慢地持续上涨，如同一个不知餍足的巨人，一寸寸地蚕食着岸边的土地。加固过的堤坝虽然主体尚存，但多处已是千疮百孔，在持续的高水位浸泡下，险情报告一次次传来，每一次都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勉强堵漏。
更令人忧心的是，上游侦察兵带回的消息愈发严峻：上游流域同样普降暴雨，更大的洪峰很可能正在酝酿形成，不日将至。汉部落面临的，不再是一场短暂的突击战，而是一场漫长而消耗巨大的持久战。
阳歌站在泥泞的城墙上，目光沉重地扫过城外那片已被洪水不同程度侵袭的土地。那里有汉部落开垦出的最肥沃的农田，如今大半浸泡在浑浊的积水中，即将成熟的粟禾只余下穗尖无助地指向天空；那里有为了扩大生产而新建的、距离河道较近的次级工坊和陶窑，此刻也已进水，炉火早已熄灭，设备半淹在水中。
每一次河堤的告急，都意味着要投入更多的战士和劳力冲入泥水之中搏命。而瘟疫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疲惫和疾病正在族人中蔓延。资源的消耗、人力的疲敝，都已接近临界点。
他意识到，继续这样全面防守，试图保住每一寸土地、每一处产业，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更大洪峰中，防线全面崩溃，导致灾难性的人员伤亡。必须做出选择，一个艰难却正确的战略抉择。
深夜的议事厅，油灯的光芒将阳歌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凝重而决绝。核心成员们——司马岩灵、司工坚手、司农稷、巫、以及负责内务的坚骨——齐聚一堂，气氛异常沉闷。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阳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没有多余的开场白，“洪水没有退意，更大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我们的人力、物力有限，不能再这样被动地、毫无重点地防守下去了。”
他走到那张简陋却至关重要的部落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城外东南和正南的大片区域。
“这一片，地势最低，农田和工坊已大部被淹，堤坝损毁最严重，防守代价最大，且随时可能被下一次洪峰彻底吞没。”他的手指划过那片区域，语气冰冷而清晰，“我决定，主动放弃这些外围区域。”
“放弃？！”稷司农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抽搐，眼中满是痛惜，“首领！那是我们最好的田地！眼看就要收获了！还有那些工坊……”
“我知道！”阳歌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知道那意味着多少粮食，多少心血！但是，稷长老，是这些死物重要，还是我们族人的性命重要？！”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如果我们继续将宝贵的人力和战士消耗在守卫这些已经难以保全的土地上，一旦堤坝彻底溃决，洪水席卷而来，到时候损失的就不只是田地和工坊，而是成千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那是我们汉部落最宝贵的根基！”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每个人都明白阳歌话中的道理，但主动放弃辛苦开拓的产业，情感上难以接受。
岩灵紧握着拳，眼神挣扎，最终缓缓松开：“父亲说得对。战士们的体力已近极限，伤亡风险越来越大。我们必须集中力量，守住最后的防线——内城和核心工坊区！”
坚手叹了口气，看着地图上那些他亲手参与建造、如今却要放弃的工坊，心痛不已，但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弃车保帅……唯有如此。核心工坊和粮仓绝不能有失。”
巫缓缓闭上眼，低声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首领的决断，虽痛，却是大智慧。”
阳歌见核心层基本达成共识，不再犹豫，果断下令： “坚骨！立刻组织所有人力，抢在下次洪峰到来前，全力抢收淹没区还能抢救的粮食，哪怕只能抢回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能抢多少是多少！” “坚手！带人拆卸外围工坊还能搬运的重要器械、工具、燃料，尤其是造好的陶釜和医疗用的器皿，全部运回内城！搬不走的，就地加固掩埋！” “岩灵！你的战士负责警戒和维持秩序，并组织撤离。划定区域，强制要求该区域内所有人员，包括其家眷，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撤入内城高地！必要时，可采取强硬手段！” “稷长老，负责安置撤离人员，协调内城拥挤的居住空间。巫，安抚族人情绪，说明这是为了保全性命的必要之举！”
命令一道道下达，清晰而冷酷。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意味着巨大的、眼见的经济损失，但却是唯一能最大限度保全有生力量的方案。
次日，汉部落上演了悲壮而忙碌的一幕。无数族人含着泪，冲入及膝甚至齐腰深的积水中，拼命抢割那些尚未完全倒伏的粟禾，将湿漉漉的谷穗艰难地运回城内晾晒。工匠们忍着心痛，拆卸工坊，扛抬着沉重的工具和设备在泥泞中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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