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金石之盟,渔鱼之辩
星夜密会带来的沉重压力尚未消散,亳都朝堂之上的正式谈判便已拉开帷幕。这一次,地点并非那日召见的大殿,而是一处偏殿。气氛依旧肃穆,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审慎与算计。亳王并未亲临,主持谈判的是以一位名为“仲伯”的老贵族为首的文官团体,以及虎视眈眈的厉将军所代表的军方。汉部落一方,则以绘为核心,勐与副工师坚手分列左右,如同绘的坚盾与利刃。
偏殿中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木案,双方分列左右。案上空空如也,唯有无形的利益与野心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谈判伊始,仲伯便率先发难,语调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贵部远来,心意可嘉。然既言通好,当显诚意。我亳邦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唯贵部所擅‘金精’之术,堪称奇技。若肯将此术献于大王,亳邦必以重宝酬谢,开放边境五市,保汝部百年无忧。”他轻描淡写地将技术索取置于最高点,仿佛这是汉部落求之不得的恩赐。
厉将军立刻接口,声音洪亮,带着威胁:“正是!若连此等诚意都无,通商互市,不过是无根之木!我亳邦带甲数万,战车数百乘,莫非贵部以为,仅凭几件利刃,便可永保平安?”军事威慑紧随其后,试图双管齐下,迫使汉部落就范。
绘早已料到对方会直接索要核心技术。他神色不变,从容拱手回应:“仲伯、厉将军,亳邦物产丰饶,军威雄壮,我等一路行来,深感佩服。然‘金精’之术,非是敝部不愿,实是不能。此术乃天授先人,历经无数失败,耗费数代人心血,方得微末成果。其间关窍,非口授心传、亲身实践不能领悟,更有诸多禁忌与偶然,即便将全部流程告知,贵邦工匠若无我部秘传心得,恐也难成功,反而平白浪费珍贵物料,甚至引发不测之祸。”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诚恳:“然为表诚意,敝部愿定期向亳邦提供一定数量的‘金精’成品,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价格可从优商议。此乃务实之道,既可解贵邦需求,亦可免去仿制不成的风险与损耗。”
“成品?”厉将军嗤笑一声,“若战时你们断了供应,我等岂不束手?必须掌握炼制之法!”
坚手此时开口,语气带着技术者的实在:“将军,非是推诿。即便是我部匠人,十炉中也未必能成一炉良品。其中火候、时机、乃至天气冷暖,皆有影响。此法极难掌控,绝非得到配方便可复制。”他将技术难度再次强调。
亳邦官员们交头接耳,显然不信,但又无法强行逼问。
仲伯见强索不成,便转换策略,提出亳邦的条件:“既如此,通商之事亦可再议。我朝可开放边境特定集市,允贵部商人前来贸易。然,‘金精’成品必须作为主要交易物,且价格需由我方核定。此外,贵部所需之物,除粮食、布匹等寻常货品外,凡涉及军国利器之技艺,恕难提供。”
绘立刻抓住话头:“仲伯所言极是。互通有无,方为通商之本。敝部对亳邦博大精深的青铜铸造之术仰慕已久,尤其是大型礼器、兵器的陶范铸造之法与合金配比之秘,不知可否派遣工匠前来学习?或换取相关典籍?我部愿以‘金精’农具百件相换。”
此言一出,亳邦官员脸色顿变。青铜技术,尤其是高等的合金配比和大型铸件技术,乃是亳邦维持军事优势和礼制统治的核心机密,岂容外泄?
奚仲大匠作今日也在场,他闻言立刻摇头:“不可!铸造之术,乃国之重器,岂能轻传?若贵部需要青铜器,无论是鼎、戈、剑、戟,我亳邦工匠可代为铸造,保证精良,只需支付相应费用或交换物资即可。”
双方陷入了僵局。亳邦想要汉部落的核心技术“渔”,汉部落也想要亳邦的核心技术“渔”。双方都只愿意给对方“鱼”。
绘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亳邦诸臣,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引用了前几日暗中学来的一句亳邦古谚,此言出自某部古老农书,恰合此情此景:“尝闻贵邦先贤有云:‘赠人肥鱼,不过一餐之惠;授人渔网,方得长久之利。’今日之势,岂非亦然?敝部赠亳邦以‘金精’之鱼,亳邦授敝部以‘铸造’之网,看似各取所需,然实则,贵邦得其急需之利刃,敝部亦得提升技艺之契机,双方皆获长久之利,岂不美哉?若只固守己‘网’,只求彼‘鱼’,终非长久共存之道。”
他巧妙地将“授人以渔”的古语反其道而行之,用来论证“互相授渔”才是共赢之道,既抬高了对方先贤,又清晰地阐述了己方观点,显得合情合理,一时间让仲伯等文官有些哑然。
厉将军却不吃这一套,怒道:“巧言令色!你们的‘渔网’是网,我们的‘渔网’就不是网了?妄想!”
谈判陷入了胶着。双方在边界划分、互不侵犯条款、具体交易物品清单上展开了冗长而艰苦的拉锯战。绘引经据典,时而借助对亳邦古语的有限了解拉近关系,时而以退为进,在次要条款上做出让步,时而以“金精”成品和棉布、精盐等实物利益作为诱饵,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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