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藏阁内,那足以冻结灵魂、扼杀希望的极致绝望,并未如预想般长久地统治这片空间。它像北境冰原上最厚重的冰层,在阳歌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的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力量——求生的意志,对文明延续的本能渴望——猛然从内部撞碎,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形的迸裂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死寂的寒意,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高度凝滞的紧张,仿佛每一个分子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倾尽全力的搏命一击而蓄势。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聚焦在阳歌身上。那目光里残留着未散的天崩地裂般的惊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之后,从生命与文明最底层迸发出来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恐惧依然存在,但它已被更大的目标所吞噬。
阳歌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绘制着汉国疆域与周边势力犬牙交错态势的兽皮地图前。然而,他的视线并未停留在那些熟悉的城池关隘与国界线上,仿佛那些曾经的荣耀与纷争,在此刻都已失去了意义。他拿起一根烧焦的、边缘粗糙的木炭。炭笔与旁边悬挂的一块表面粗糙的深色木板接触,发出沙沙的、富有颗粒感的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成为此刻唯一主宰空间的节奏,如同文明倒计时的钟摆。他没有绘制精细复杂的地形图,只是用最粗犷、最直接的线条,快速而有力地勾勒出几个相互关联、彼此支撑的区块轮廓,每一个简单的标记,都仿佛蕴含着跨越时代的千钧重量,代表着一条条通往渺茫未来的荆棘之路。
“我们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没有资格浪费在无用的恐惧之上。”阳歌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像远古部落祭祀时敲响的、直达灵魂的战鼓,一下下沉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驱散迷茫,唤醒责任,“‘喀喇’的脚步,不会因为我们的泪水、祈祷或任何形式的抗拒而有丝毫放缓。从此刻起,汉国存在的唯一意义,不再是开拓疆土,不再是称霸一方,甚至不再是简单的生存——而是——延续!不惜一切代价,延续我们的知识,延续我们的血脉,延续我们作为‘人’所创造的一切文明的……火种!这是我们面对天地伟力,唯一能做的,也是最伟大的反抗!”
他猛地转过身,炭笔那漆黑的尖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木板上第一个、也是最为核心的区块上。
“知识方舟!”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火焰,投向脸色苍白却眼神炽热的绘,“绘,这是交付于你,交付于司书署,乃至交付于汉国所有识字明理之人的,最神圣也最沉重的使命!集中司书署全部力量,发动所有识文断字者,征召那些记忆力超群、能将古老歌谣倒背如流的老人和民间歌者!目标只有一个:将汉部、亳邦、天狼、鹿丘,乃至所有我们能够接触、交流、记录到的部落、族群、文明的知识精华——农耕技术、冶炼秘诀、天文历法、医药典籍、历史传承、哲学思想、诗歌歌谣、神话传说……一切智慧的结晶,一切能够定义我们为何是‘我们’的东西,用最耐久、最可能对抗时间侵蚀的方式,记录下来!不仅仅是刻在竹简上,要凿刻在坚固的石板内侧,浇铸在耐腐蚀的金属板表面,用最稳定的矿物颜料和最坚韧的兽皮、莎草纸誊抄!并且,立刻着手在龙城周边,乃至更遥远的、地质相对稳定的区域,建立多个深入地下的、隐蔽的、具备防潮防火功能的秘藏库,将复本分散储藏!确保即使龙城倾覆,即使一部分秘藏被毁,总有文明的种子,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重生!这是我们能留给那未知的、黑暗之后可能到来的新时代,最宝贵、也是唯一的遗产!”
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平日里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肃穆与投身伟业的狂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重于泰山的使命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臣,绘,领命!只要一息尚存,只要手指还能握笔,只要双目还能视物,必倾尽所有,穷尽心力,绝不使我人族文明之光,湮灭于必将到来的永恒长夜!”
炭笔沉稳地移向第二个至关重要的区块。
“生命方舟!”阳歌的目光转向脸色凝重的玥和眉头紧锁的稷,“玥,稷,万千生灵的存续火种,交由你们执掌。立刻着手,在全国范围内,筛选所有已知的耐寒、耐贫瘠、生长周期短、对光照需求低的作物种子,尤其是那些块茎类、菌类!尝试探索一切可能保存动物活体、胚胎乃至遗传物质的方法,哪怕只是最原始、成功率最低的土法!同时,派出所有可用的、最精干的探险队与地质勘察人员,携带最新绘制的、标注了可能地质活动区域的地图,寻找并详细评估一切可能抵御超级地质巨变和长期严寒的天然避难所——巨大的、结构稳定的天然洞穴系统,深邃背风、能形成局部微气候的山谷,任何可能提供基本生存屏障的地形!与此同时,全力扩大之前推广的‘代粮’作物的种植面积和储备规模,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我们要与疯狂流逝的时间赛跑,囤积下足以支撑尽可能多的人口度过最初、也最艰难时期的‘生命之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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