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清贫与摸索中一天天过去。
允堂和东远最终选定了一个看起来本钱最小、最容易上手的营生——熬制糖画。
这手艺看似简单,只需一勺一锅熬化的糖稀,但要在光洁的石板上勾勒出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却极其考验手腕的力道和稳定性。
这对如今筋脉受损、连握笔都勉强的允堂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小院的灶房里,烟雾缭绕。
允堂蹙着眉,专注地盯着眼前那口小锅里翻滚冒泡的金色糖稀,空气里弥漫着焦甜的气息。东远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竹签和光滑的石板。
“公子,火候差不多了。”东远小声提醒。
允堂深吸一口气,用一块厚布垫着,端起滚烫的糖锅。
他的右手手腕依旧使不上大力,只能靠左手辅助,小心翼翼地倾斜锅子,将那粘稠滚烫的糖液舀起一勺。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糖液在勺边晃动,险些洒出。
他咬紧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努力稳住呼吸,将糖勺移到冰冷的石板上方。
脑海中回忆着昨日在街边观察那老艺人作画时的流畅动作,他手腕试图转动,勾勒一个最简单的桃子形状。
然而,那原本应该圆润流畅的弧线,在他手下却变得滞涩、歪扭,糖液时断时续,落在石板上迅速凝固,形成一团不成形状、边缘焦糊的琥珀色疙瘩。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允堂看着石板上那丑陋的糖疙瘩,沉默了片刻。他没有气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沮丧,只是默默将失败的“作品”铲掉,清理干净石板。
“再来。”他声音平静,再次舀起一勺糖稀。
东远看着小主子那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中酸楚,却不敢多言,只默默递上新的竹签。
一次又一次。
灶房里不断响起糖液浇在石板上的滋滋声,以及铲掉失败品时那清脆却刺耳的刮擦声。允堂的手腕因为反复用力而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粗布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尝试了简单的桃子、葫芦,又尝试略复杂的小兔子、蝴蝶,无一成功。
不是形状扭曲,就是糖线断裂,或是火候掌握不当,糖液焦黑粘牙。
空气中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
东远看着地上堆积的、形态各异的失败糖疙瘩,又看看允堂那执拗的、一遍遍重复动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
“公子……要不,咱们换个别的营生吧?这个……太伤手了。”
允堂动作一顿,抬起汗湿的脸。
他的眼神里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再试一次。”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活动了一下疼痛难忍的手腕,再次将糖勺伸向锅中。
他知道自己笨拙,知道这双手或许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灵巧。但他更知道,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他和东远在这宫外,将真正无立足之地。
他必须学会,必须做到。
这一次,他放慢了动作,不再追求流畅,而是力求稳定。
他屏住呼吸,几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去控制那颤抖的手腕,让糖液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落在石板上,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条小鱼的形状。
虽然依旧丑陋,但至少,它是一个完整的形状了。
允堂看着石板上那条“残疾”的糖鱼,久久没有说话。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腕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他心中,却仿佛有块巨石稍稍松动了一下。
“东远,明天,我们去集市。”
皇宫,重华宫。
南烁批阅奏折的效率明显低了很多。
他时常会对着某一份无关紧要的折子出神,目光没有焦点。
张敬轩侍立在一旁,将陛下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
终于,南烁放下了朱笔,揉了揉眉心,状似无意地问道。
“他……在外面,如何了?”
张敬轩立刻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回陛下,公子……安生他,在西市赁了个小摊位,似乎是……在做些小生意。”
“小生意?”南烁眉头微蹙,语气复杂,“他能做什么生意?”
“据下面的人回报,”张敬轩斟酌着用词,“公子像是在尝试……做糖画。”
“糖画?”
南烁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允堂小时候,缠着他要去逛上元灯会,在街边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龙形糖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
那时,他嫌宫外东西不干净,还曾沉下脸轻声训斥过他。如今……
一股混合着酸涩和闷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那双曾经只握笔持剑、抚琴落子的手,如今却要去做那街边小贩的活计?那该是何等艰难?
“他……做得如何?”
南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张敬轩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些。
“初时……颇为艰难。公子手腕旧伤未愈,力道不稳,失败了许多次。不过……公子心性坚韧,未曾放弃,近日……已能做出些简单的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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