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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并不能愈合所有伤口,尤其当那伤口并非划在皮肉,而是刻在认知与灵魂之上。
玫瑰庄园案逐渐淡出热搜,被新的奇闻异事取代。应犹在的审判漫长而程序化,她始终维持着那种非人的冷静,最终被判处永久监禁于高度设防的精神病患监狱,永不得假释。法律给了交代,社会得到了宣泄,受害者家属……或许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我的侦探事务所确实火了。我换了更大的办公室,雇了助手,筛选着雪片般飞来的委托。我变得挑剔,只接那些逻辑清晰、目标明确的案子——寻找失物,商业调查,偶尔协助警方处理一些技术性追踪。我避开了所有与失踪、死亡、深层人性阴暗相关的案件。
我成了行业里的一个传奇,但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怪人”。我高效、专业,但冷漠,缺乏共情,仿佛一台精密却冰冷的机器。客户们尊敬我的能力,却很少能感受到温度。
出名、财富、地位……这些曾经渴望的东西,如今握在手里,却轻飘飘的,毫无质感。它们无法填满那个自玫瑰庄园回来后就在我心中裂开的大洞。
我时常失眠。偶尔浅睡,也会坠入那片甜腥的梦境:无尽摇曳的玫瑰,森白的骨,翻滚的血肉浆池,还有应犹在最后那双洞悉一切、充满嘲讽的深井之眸。以及那三个手势:
看着我。
你。
空洞。
我开始理解她那疯狂的“逻辑”背后,那极致扭曲的绝望。对消亡的恐惧,对时间无情的憎恨,对“美”稍纵即逝的偏执挽留……这些人类共有的细微焦虑,在她天才的偏执和落木萧死亡的催化下,发酵成了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她并非没有“感情”,她的所有感情,都燃烧般倾注在了那个“永恒”的幻梦之上,为此不惜将整个世界化为燃料。
我击败了她,但我无法击败孕育她的那种深渊般的恐惧。那种恐惧,根植于每个意识到自身终将腐朽的生命体深处。
一个黄昏,我驱车再次来到玫瑰庄园旧址。
这里已被彻底封锁,围起了高高的铁丝网,立着“禁止入内”的警告牌。曾经的别墅被推平,那个地狱池被混凝土彻底浇灌封死。土地被反复深翻、消毒,但据说依然什么都不长,只有一片死寂的、暗褐色的荒土。
晚风掠过空旷的土地,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消散的甜腥气,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幻觉。
我站在铁丝网外,看着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吞噬了我一部分灵魂的土地。
这里没有墓碑,没有悼念。那些消失的女孩,连骨灰都未能留下,她们最终的存在形式是那些妖异玫瑰的色泽,是地窖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漂浮物,是那池血肉沼泽里翻滚的一个气泡。
无冢之坟。
而应犹在,她追求的“永恒”也化为泡影。落木萧的遗体在被中断“保养”后,已按程序火化。那幅藏着她疯狂蓝图的画作,作为极度危险的物证,被永久封存于警方绝密档案库的最深处,永不现世。她本人则将在一个四壁空白的囚室里,对着自己那张逐渐被毒素和岁月侵蚀的“完美”脸庞,度过没有尽头的余生。
谁又真正得到了什么呢?
风更冷了。我拉紧衣领,准备离开。
最后一眼望向那片死地时,我似乎看到,在一片灰褐的荒土中央,有一株极其瘦弱的、歪歪扭扭的植物幼苗,在风中微微颤抖。
不是玫瑰。
像是一株野草。
挣扎着,从这片浸透罪恶与绝望的土地里,钻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顽强的绿。
我怔怔地看了几秒,最终转过身,走向我的车。
引擎发动,车灯划破渐浓的暮色。
我知道,我的人生还会继续。破案,赚钱,吃饭,睡觉。或许会活得很长,或许会获得更多名声。
但我的一部分,那个曾经会为一条生命失踪而愤怒、会因真相大白而热血沸腾的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这里,和那些无名的受害者一样,化作了这片土地上虚无的风声。
后视镜里,玫瑰庄园的废墟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暮色里,像从未存在过。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繁华却虚幻的轮廓。
而我,只是一个开着车、穿过这片繁华与虚幻的、
空洞的胜者。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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