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响的公寓里弥漫着薰衣草和旧纸的气息。溯绝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盆小小的薰衣草盆栽,这是前所未有的——泠响的空间向来只有书籍和纸张。
“这是尝试。”泠响注意到她的目光,简短解释,“芳香疗法据说能减轻焦虑。”
进步,溯绝心想。尝试新方法总是进步。
她们围坐在咖啡桌旁,上面摊开着泠响的手稿和溯绝的注释。经过数周的交流,泠响的文字逐渐发生了变化——数学符号仍然占据重要地位,但开始与个人叙事更加流畅地结合。
“这里,”溯绝指着一段特别密集的数学推导,“这个关于‘创伤紧化’的定理很精彩,但普通读者可能会迷失。或许可以加入一个比喻?”
泠响皱眉思考片刻:“就像单点紧化?在非紧空间中添加一个点,使其成为紧空间。”
“正是。”溯绝点头,“创伤记忆就像非紧空间,无法被完整容纳,但通过叙述——添加那个‘点’——我们使它变得可处理。”
泠响若有所思地记下笔记。她的左臂裸露着,上面的墨迹图案已经淡去大半,只剩下几个关键点还被小心地描画保持。没有新伤痕。
工作一小时后,泠响忽然说:“我做了噩梦。关于母亲的。”
溯绝放下笔,安静地等待。
“在梦中,我试图用数学描述她的死亡。”泠响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单调,“但所有方程都发散到无穷。我无法定义那个奇点。”
“也许有些事物拒绝被定义。”溯绝轻声说。
泠响摇头:“数学家的信仰是万物皆可建模。但那天...那天的事实是,我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时刻。”
溯绝屏住呼吸。这是泠响第一次提及这个细节。
“医院打电话来说情况危急,但我正在完成一个关键证明。”泠响的目光穿过墙壁,看向遥远的过去,“我以为有时间。数学问题有解,生命问题也应该有解。但我错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左前臂,那里曾经布满伤痕:“当我赶到时,她已经...结束了。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计算时间差——如果我提前13分42秒出发,就能见到最后一面。”
“你责怪自己。”溯绝说。
“我责怪数学。”泠响纠正道,“它给了我虚假的确定性感。所以我开始...”她做了个细微的切割手势,“...重新校准。用疼痛提醒自己不确定性的存在。”
真相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溯绝感到心中涌起深深的怜惜:“但你仍在用数学理解那段经历。”
“因为那是我唯一的语言。”泠响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波动,“直到...”
直到你开始教我其他语言。这句话没有说出,但在空气中振动。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窗外的城市声音隐约传来,像是另一个宇宙的背景噪声。
“给我看。”溯绝最终说。
泠响疑惑地抬头。
“你最初尝试建模失去的那个证明。给我看。”
泠响犹豫片刻,然后从档案盒中抽出一份泛黄的草稿。纸上满是密集的数学符号,边缘有许多修改注释,还有一些模糊的痕迹——可能是泪痕。
溯绝研究着那些公式,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数学内容,但她能看到其中的模式:试图用微分方程描述悲伤的衰减,用拓扑学表示记忆的变形。
“这里,”她指着一处特别混乱的边注,“这个‘无法求解’的注释——也许不是失败,而是洞察?”
泠响凝视着那个七年前的自己写下的绝望批注,眼神逐渐变化:“我当时认为那是证明的失败。但现在...”
“现在?”溯绝鼓励道。
“也许那正是要点。”泠响缓缓说,“有些方程没有解析解,只有数值近似。也许理解也是如此——没有完满的解释,只有不断接近。”
她拿起笔,不是在手稿上修改,而是在新纸上画了一个图:“就像渐进线——函数无限接近但永不触及直线。也许理解和治愈就像那样,不是到达某个点,而是不断接近的过程。”
溯绝看着泠响画图,注意到她的手很稳,呼吸平稳。这是在面对痛苦,而不是被痛苦淹没。
“我想改写这一部分。”泠响突然决定,“不是隐藏那个‘无法求解’的注释,而是以其为中心重新构建。”
她们重新投入工作,但现在气氛不同了——更像合作而非指导。泠响解释数学细节,溯绝提供叙事结构,共同寻找将个人创伤转化为普遍洞见的方式。
傍晚时分,当夕阳将房间染成金色时,泠响忽然说:“我想尝试一件事。”
她卷起袖子,露出干净的前臂——墨迹已经几乎全部褪去。然后她拿起一支特细的记号笔,开始绘制。但不是复杂的拓扑结构,而是一个简单的渐近线图像:曲线无限接近但永不触及一条直线。
在图像下方,她写下:“理解如渐近线。”
“不需要刀?”溯绝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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