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城市被染上一层金红的色调。月色母亲那幅未完成的织锦,此刻平铺在“红线空间”中央一张特制的大工作台上。深蓝的底子像凝固的夜空,而那些繁复神秘的红线图案,如同等待被解读的星辰轨迹,在灯光下泛着古老的光泽。
亦未俯身,指尖悬在织锦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惯于处理错综复杂的商业数据,但面对这幅蕴含几代人情感与技艺的织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她坦言,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不确定。
月色站在她身侧,目光温柔地流连在母亲留下的最后几针上。“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感受。看这里——”她的手指轻点在一处断线旁,“母亲的习惯是顺时针绕线,她的力道比我的轻柔,所以这里的经纬更松一些。”
亦未顺着她的指引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那细微的差别。这就像解读一份商业合同中的隐藏条款,需要敏锐的观察和对起草者意图的理解。
“所以我们要模仿她的力道?”
“不完全是。”月色摇头,“我们要延续她的精神,而不是复制她的动作。就像你经营公司,遵循的是创始人的愿景,而不是死守他当年的每一个决策。”
这个类比让亦未豁然开朗。她接过月色递来的特制织针,选了一卷与原件极为相近的红色丝线——那是她们花了数周时间,拜访了好几位老匠人才找到的植物染线。
第一针,她花了整整十分钟。穿线、定位、穿过经纬,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当那根新的红线稳稳地融入古老的图案中,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联结,仿佛通过这一针,她触摸到了月色家族的脉络,触摸到了那些她从未谋面却因爱而变得熟悉的女人们。
“很好。”月色轻声说,她的手轻轻覆在亦未的手背上,“就是这样,呼吸与针脚同步。”
就这样,在“红线空间”闭馆后的夜晚,她们开始了这项传承与创造并行的工程。亦未负责图案中结构规整的部分,她那善于处理复杂系统的头脑,能够精准地计算出经纬交错的规律;月色则负责那些自由流动的曲线,她凭直觉感知线的走向,如同溪流顺应地势。
工作中,她们交谈甚少,默契在针线的起落间自然生长。有时亦未会抬起头,看见月色在灯光下专注的侧脸,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不仅是爱意,还有深深的感激——感激这个教会她慢下来感受生命质地的女人。
一个半月后,织锦完成了近三分之一。新织的部分与旧作浑然一体,却又隐约可见不同的手泽——亦未的针脚更为笃定严密,月色的则更显灵动飘逸,两种风格在深蓝的底子上对话、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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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城市。亦未接到一通越洋电话,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亦弘毅从温哥华打来的。简短的通话后,她罕见地在工作日提前离开了公司。
当月色晚上回到工作室时,发现亦未坐在黑暗里,手中握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怎么了?”月色打开灯,担忧地走近。
亦未抬起头,眼神里有种月色从未见过的迷茫。“我父亲要回来了。下周。”
月色知道亦未与父亲关系疏远。亦弘毅是白手起家的第一代企业家,在亦未少年时期离家赴海外拓展业务,母亲去世时也未赶回。父女间仅有节日里礼节性的通话和数额可观但冰冷的生活费。
“他一个人?”月色轻声问,在亦未身边坐下。
“和他的‘新家人’。”亦未扯了扯嘴角,“他的第二任妻子,和一对十岁的双胞胎儿子。他想带他们看看‘故土’,也希望…见见我。”
月色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不想见他们?”
“我不知道。”亦未闭上眼睛,“二十年来,我们相安无事。现在他突然想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她顿了顿,“而且,他怎么介绍你?‘这是我女儿和她的…朋友’?”
最后两个字带着明显的讽刺。月色明白,这不是针对她,而是亦未对父亲那种突如其来、且可能并不真诚的“接纳”的抵触。
“你想让我见他们吗?”月色问。
亦未沉默良久,然后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在。”
亦弘毅抵达的第三天,亦未在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订了包间。去之前,她在衣帽间里换了三套衣服,最终选择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既是盔甲,也是宣言。
月色则穿了一件自己设计的墨绿色中式立领上衣,配以深色长裤,端庄中透着艺术家的气质。她为亦未的父亲准备了一份礼物——一幅用传统水拓画技法制作的小画,流动的色彩中隐约可见山的形状,象征远行与守望。
包间门打开时,亦未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亦弘毅比记忆中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鹰。他身边是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以及一对活泼好动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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