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信说需要更多时间,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这些日子拍摄的川之。照片中的川之有着千百种神态——专注的、沉思的、偶尔微笑的。岸石发现自己能在众多照片中准确回忆起每一张背后的故事,哪一天,哪一场入殓,之后她们聊了什么。
这种程度的记忆对于她来说是罕见的。通常她拍完就忘,只记得光线和构图,不记得情感。
晚上,她接到川之的电话。这是川之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明天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难的一次入殓。”川之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我可能需要...你的见证。”
“谁的入殓?”岸石问,心脏莫名收紧。
长时间的沉默后,川之回答:“我的老师,教我入殓术的人。她癌症去世,遗嘱中指名由我负责。”
岸石握紧手机:“我一定到。”
这次的整容室只有她们两人。川之站在遗体前,久久没有动作。岸石从没见她如此犹豫过。
“她教我的第一件事,”川之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不是技术,而是尊重。她说我们触碰的是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实体,是生命留给物质的最后寄语。”
岸石没有拍照,只是静静听着。
“她还说,入殓师是站在生死边界上的人,既不属于生者的世界,也不属于死者的世界。”川之戴上手套,“我们只是...摆渡人。”
工作开始了。岸石看着川之为她的老师清洁身体,修复因疾病消瘦的面容,穿上她生前最爱的旗袍。整个过程缓慢而庄重,像一场告别仪式。
在最后阶段,岸石看见川之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放下相机,走到川之身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
川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工作。
完成后,川之摘下口罩和手套,转向岸石。她的眼睛干燥,但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曾经说,我们这一行最难的是为自己爱的人服务。”川之轻声说,“现在我知道了。”
岸石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川之的手。那双总是稳定的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我负责定格时间,”岸石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川之的手背,“而你,负责定格生死。但我们都不负责压抑感情。”
川之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她们一起走出殡仪馆,阳光刺眼。岸石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带着川之走向自己的车,开往城市边缘的海岸线。
站在悬崖边,望着无垠的大海,川之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泪水,像是一直被囚禁在体内的河流终于找到了出口。
岸石没有安慰,只是站在她身边,用相机拍摄大海。她知道有些伤痛需要被见证,而不是被安抚。
当夕阳开始西沉,川之转向岸石,脸上的泪痕已干。
“谢谢你。”她说,“还有,谢谢你的照片。”
岸石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会把这些照片给你?”
“你不是一直在准备吗?”川之微微歪头,“那本《册》。”
岸石愣住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川之从包里拿出一张岸石在咖啡馆偷偷拍摄的照片——那双放在桌面的手。“你电脑屏幕那晚反射在我的茶杯上,我看到了文件夹的名字。”
岸石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真是个透明的人。”
“不,”川之向前一步,距离近得岸石能看见她瞳孔中的自己,“你只是遇到了一个善于观察的人。”
她们站在悬崖边,彼此对视。岸石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早已存在的东西。
“我想吻你,”川之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可能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复杂。”
岸石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代替了语言。她的嘴唇轻轻碰上川之的,不像想象中那么凉,而是温暖的,带着海风的咸味。
分开时,夕阳正好落在海平面上,把整个世界染成橘红色。
“生命太短暂了,不是吗?”川之轻声说。
“所以才值得记录。”岸石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刻的川之——在夕阳中发着光,像是生死边界上最温柔的守望者。
回程的路上,她们的手一直交握。电台播放着一首老歌,歌词唱着“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岸石想,也许她和川之就是彼此的裂痕和光芒。一个追逐时间,一个安抚生死,在这条模糊的边界上,她们找到了共同的领地。
停车等红灯时,岸石转头看川之的侧脸。
“那本《册》,”她说,“我想把它做成一本真正的书,关于你,关于你的工作。”
川之转头看她,眼睛在暮色中发亮:“我们的书。”
“是的,”岸石微笑,“我们的书。”
绿灯亮了,她们继续向前驶去,带着各自的伤痛和温柔,驶向未知但值得期待的未来。在那本尚未完成的《册》中,每一页都将记录着她们如何在生与死、光与暗的边界上,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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