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孤寂,足以将任何炽烈的爱恨,都磨成一把锈蚀的、只会从内部伤害自己的钝刀。
远山看着冷烛站在棺椁旁的侧影,那身刺目的红,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怨恨的象征,更是一种绝望的、试图抓住某种存在证明的挣扎。她忽然想起青玄手札最后那几近绝望的笔迹,想起她承诺“必归来”的决心。
青玄没有回来。她失约了。
那么,自己呢?作为青玄的转世,她站在这里,听着冷烛平静地述说着百年来的煎熬与迷失,她能做什么?
仅仅告知“真相”,远远不够。
“她失约了。”远山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冷烛的距离,目光坚定地迎上她转回来的、带着一丝诧异的目光,“这是事实。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一切,这是她的债。”
冷烛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似乎没料到远山会如此直接地承认这一点。
“而我,”远山指了指自己,语气沉静而有力,“是远山。或许我的魂魄里带着青玄的碎片,拥有她的记忆和力量,但我不是他。我没有经历过她的挣扎,也无法替她偿还她欠下的百年时光。”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冷烛瞳孔微缩。
“但是,”远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墓室里回荡,“我站在了这里。我看到了你的痛苦,听到了你的迷失。青玄未能履行的承诺,她未能找到的‘两全之法’……或许,可以由我来继续。”
冷烛彻底转过身,正面面对着远山,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细微的涟漪。她仔细地、近乎审视地打量着远山,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清里面住着的,究竟是谁的灵魂。
“你?”半晌,冷烛才轻轻吐出这个字,带着明显的怀疑,却又隐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是,我。”远山坦然回视,“我不知道青玄当年遭遇了什么,为何失约。但我知道,你身上的问题并未解决。那处与你本源相连的凶煞之地,依然存在,对吗?那不断侵蚀你的煞气,依然在影响着你,对吗?”
她指了指冷烛指尖那抹不祥的鲜红,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虽然被压制、却依旧隐隐躁动的阴寒气息。
“青玄的封印,只是延缓,并未根除。否则,你不会依旧是……这般模样。”远山没有直接点明“厉鬼”二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继续?”冷烛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可她脸上却笑不出来,“就凭你?一个连前世记忆都支离破碎,修为远不及青玄当年的小道士?你想做什么?重复她失败的努力?还是……再次封印我一次?”
她的语气里带着刺,但远山敏锐地捕捉到,那刺的后面,并非全然的不信。
“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远山回答得异常坦诚,“但我不会像他那样,将你独自留在这里等待。如果要寻找解决之法,我们一起。”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冷烛:“至少,你可以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努力的。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履行承诺,还是……再次让你失望。”
“我们一起……”冷烛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近乎恍惚的神色。百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习惯了被安排,被决定,被留下等待。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我们一起”。
墓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符文幽光在微微闪烁,映照着两个跨越了生死与轮回,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女子。
冷烛缓缓抬起手,不是对着远山,而是对着虚空。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凛冽的黑色煞气,如同拥有生命的小蛇,在她指尖缭绕、盘旋。
“那处凶地……名为‘万骸渊’。”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死寂,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活气,“是上古神魔战场的一角碎片,坠落于此界,怨气冲天,煞力无穷。我的本源,便诞生于其中一点不灭的幽暗之精。”
她看向远山,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青玄当年倾尽全力,也未能将其净化,只能勉强布阵隔绝我与它的联系。百年过去,封印已渐松动,我与它的感应……正在恢复。”
她指尖的黑色煞气骤然变得浓郁了些许,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你确定,要掺和进来?这可能是一条,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和危险得多的路。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远山看着那缕危险的煞气,又看向冷烛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风雪与黑暗的眸子,没有丝毫退缩。
“这条路,”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我被取名‘远山’,从我踏入这座古墓,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已经踏上了。”
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而她,决定不再逃避,不再被动的承受。
她要拉着这只百年前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的鬼,一起,试着从这泥沼中,闯出一条生路。
无论前方,是万骸深渊,还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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