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微弱的雁鱼灯,连同侍官义腰间玉佩最后一点空洞的碰撞声,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四周安静得可怕,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阻力,直抵肺腑深处,激起一阵阵压抑的痉挛。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时间似乎也在这片黑暗中窒息了。
“永宁?”
陆亚的声音在咫尺响起,嘶哑紧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他方才扼住侍官义脖颈的杀意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又添了被黑暗围困的焦躁。
“何事?”
永宁的声音沉稳,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她摸索着探向袖中,指尖触到冰冷坚硬的火石,心中稍定。“方才吾看到案上有灯油……”
说着,她向几案的方向移动。
脚下不小心踢到散落的龟甲,发出细碎的磕碰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如同踩在枯骨堆上。
火石相击,迸出几点转瞬即逝的金星,短暂地照亮了一角。
火星落在灯芯上,挣扎着,终于,“嗤”的一声轻响,一点豆大的、昏黄的光晕顽强地撕开了浓重的黑幕。
光晕摇曳着,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浑浊的光域,将满地狼藉的龟甲碎片纳入其中。
陆亚微微松弛了一瞬,但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在昏黄光线下反射着幽暗光泽的卜甲碎片,脸色立马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那宫人消失前的那句话,“陆氏作茧自缚,就只剩尔这独苗还善可一炼”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理智。
他蹲下身,双手划拉起满地冰凉坚硬的甲片,指甲刮过刻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他抓起一把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低沉压抑,蕴着风暴:“妖言惑众……定要找出证据,钉死此獠!陆氏……陆氏……”
他喉头滚动,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痛苦和疑惧堵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陆亚!”
永宁皱眉,她脑中回想起初始陆亚,之后相识,直到现在。他一直命途多舛惹人怜爱,又阴晴不定让人莫名。
她也走上前蹲了下来:“吾来助尔,一起啊!”
说实话,她挺想摆烂不干的。可偏偏人就是那么奇怪,你想放弃时有人鼓励,你重振信心,当别人陷入困境,你又开始鼓励他人。
所以,她努力挤出个鼓励的笑容。那目光中的力量似乎穿透了陆亚的不耐。
他动作一顿,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永宁,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沉寂的对峙后,他眼中那股未知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意味和平稳坦然。
然后,他重重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好……”
他点了点头,嗓子有些暗哑:“多谢……”
然后低头融入进了茫茫龟甲之中。
昏黄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在深不可测的黑暗包裹下,艰难地维持着一方摇摇欲坠的光域。
光晕边缘模糊不清,与浓稠的黑暗彼此撕咬、交融。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成了这屋内里唯一的、令人心悸的伴奏。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龟甲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腐朽腥气的味道。
永宁竟然觉得有一丝静谧盎然。
她俯身清理四处散落的卜甲碎片。
之前没有看清楚,实际不只是案几上,地上角落里,青铜器里,到处都有卜甲。一眼看过去,起码有上千片。
她动作很慢,很细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甲片上的浮尘,辨认着上面细如蚊足、深深契入骨缝的卜辞。
每一片被清理干净的龟甲,都被她按照大致的形状边缘,谨慎地铺放在身边清理出的地砖上。
期间,她的手指偶尔会拂过甲片上那些或深或浅、历经岁月洗礼的裂纹——那是灼烧占卜后留下的“兆坼”,是贞人沟通神意的神秘痕迹。
神奇的是,随着她每一次触碰,她心中都似乎有一丝微弱而冰冷的悸动顺着指尖悄然蔓延,仿佛神临心至。
而陆亚,坐在她几步之外低着头。
他的指节泛着青白,似乎是被永宁感染,他默默地清理分类着甲片。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像一个战场上厮杀的战士。
……
时间在昏黄的灯影和指尖与甲片的冰冷摩擦中悄然流逝。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只有卜甲移动、叠放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以及灯芯燃烧的细响。
地上狼藉的碎片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在两人之间那片清理出的空地上,逐渐铺展开的、一片片承载着古老秘密的拼图。
永宁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在那些细密的卜辞间缓缓扫过。
她在扫过刻有“贞人理”的甲片时心中都会微微一动,然后她的指尖停留在一片边缘有些焦灼痕迹的龟甲上。上面的刻文清晰而密集,记录着一次重要的祭祀问卜:
“癸巳卜,贞:翌甲午,侑于上甲,三牛?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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