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冰冷的墓土,沉沉地压在两人之间。
不知为何,永宁那番斩钉截铁的“解除婚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扎进陆亚的心底。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那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某种沉甸甸的决绝激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想解释,他想说些什么……然而,舌尖抵着上颚,那些滚烫的话语最终还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压了回去,沉入一片苦涩的深渊。
他不能。
陆氏的血海深仇像沉重的锁链缠缚着他,重振门楣的执念更是深植于骨,他早已被钉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
占瑶……她背后的力量,盘根错节,是当下唯一能撬动棋局的支点。
而永宁……她只是一个孤女,纵有……又能撼动什么?
即使……即使心尖那处最柔软的地方,正因她此刻的决绝而剧烈抽痛。
他只能如此。
必须如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仿佛也带着密室尘埃的腐朽味道。
他努力牵动唇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试图拂去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永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低哑:“尔……误会了。”
误会?
永宁也懒得辩驳。
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她真的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人与人的交往真诚是必须的,陆亚……他从始至终……罢了……
至于……误会……
误会他袖中藏着的刻有王名的玉璋?误会他在西宫深处与占瑶那番纠缠?还是误会他此刻眼中那片深不见底、令人无法信任的幽暗?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吝于再施舍半分。
之前或许有过那片刻的心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过短暂的涟漪,如今早已被这接踵而至的疑云和冰冷彻底吞噬,沉入水底,了无痕迹。
眼前重要的是要逃离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诡异密室,她还要找到自己能看到那些画面的原因。
至于其他……
她不再理会身后陆亚那道复杂而沉重的目光,将全部心神投注于这间宽敞却处处透着死气的房间。
昏黄摇曳的灯火,仅仅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墙壁是粗糙的石块垒砌,覆满了滑腻潮湿的青苔和一层厚厚的灰网。
角落堆积着碎裂的陶片、朽烂的织物,以及一些早已辨不出原貌的杂物,散发着陈年积垢的霉味。空气凝滞,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微弱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
陆亚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在晦暗的光线下仔细搜寻,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占瑶之言,那带着诱惑与威胁的耳语,又一次在脑海中盘旋:“重振陆氏?呵……陆亚,尔要想清楚!占氏才是尔该抓住的藤蔓!至于旁人……碍事的话,舍弃便是……”
舍弃……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永宁的身影,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悄然在眼底弥漫开。
永宁只顾着认真在搜寻,目光掠过布满尘土的祭台,扫过倾倒的灯架,最终,猛地钉在了房间中央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堆碎裂的骨器中间,一个物件突兀地闯入眼帘。
是一个骷髅头。
森白的骨骼在昏暗中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光,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它就那样静静地搁置着,在这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而孤绝。
鬼使神差的,她觉得那骷髅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她径直走了过去。
一走进,她就发现骷髅的两排森然牙齿死死地咬合着,齿缝之间,紧紧卡着一枚颜色深暗、边缘磨损的东西。
像是……龟甲片?
龟甲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塞入,又被更强大的禁锢牢牢锁住,形成一个诡异的锁扣。
这是?
她的心一惊,快步上前,蹲下身。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手,试图掰开那紧咬的颌骨。入手冰凉坚硬,如同顽石。她用尽全力,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那骷髅的上下颚却纹丝不动,仿佛早已与口中的龟甲熔铸为一体。
“松口啊!拜托了!”
情急之下,她竟脱口而出,对着这死寂的骸骨低声恳求。
这近乎天真的举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
陆亚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永宁。
当看到她竟对着颗颅骨说话时,他微微一怔。
占瑶虽为司贞,但她向来回避人骨,她若在此,恐怕早已嫌恶地掩鼻退避三舍,斥其肮脏污秽。
而永宁……她……似乎从不避讳,而且他竟然从中能看出来一种……平等?
对,就是平等。
她好像无论对待谁,都是平等的,无论从他见她第一面起,还是现在这颗无名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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