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地上昏睡的陆亚,那如同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而粘稠的深海之底,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浮升。没有尖锐的痛苦,没有狂躁的杀意,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沉得像是灌满了铅。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耗尽了所有潜能。
然而,在这沉重的疲惫深处,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舒适”。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清凉与熨帖。
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甘霖的浸润。一股温润、清凉、如同月华般纯净柔和的力量,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过每一寸被狂暴戾炁肆虐过的经脉。这股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生机,温柔地抚平着那些看不见的灼痛与撕裂感。它像最清澈的山泉,冲刷掉沉淀的污浊,又像最和煦的春风,唤醒沉睡的生机。
尤其是心口的位置,那个曾经被戾炁冲击得如同烈火焚烧、寒冰刺骨的核心所在,此刻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所包裹。仿佛有一双无形而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那颗躁动不安、几欲碎裂的心脏,将令人发狂的喧嚣一点点抚平、压实。那纠缠他不知多久的、如同深渊的阴寒与灼痛,竟奇异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久违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然与平和。
他贪婪地感受着这种陌生的舒适,意识在清凉的包裹中逐渐清晰。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粘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光影晃动。
夕阳最后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他。
首先映入他朦胧视线的,是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影子,安静地立在他身前不远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陶瓶?
小巧,圆润的鼓腹,收束的小口,平底稳稳地立着。陶土的本色,灰褐中带着一点暖意,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朴素得甚至有些不起眼。瓶口处,依稀可见一点清亮的水光。
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到近乎简陋的陶瓶,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亲近与……安心?
仿佛这小小的器物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温润、厚重、包容的气息,正是这股气息,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体内那股令人舒适的力量之源。瓶身似乎流转着一层极淡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内里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深邃而宁静。
陆亚的视线有些失焦,他努力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
这瓶子……温暖厚重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他混沌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些破碎的、带着古老气息的画面。
土?大地?星辰?
……还有……一个模糊却令人心安的身影……
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只抓住一片虚无的空白。头有些隐隐作痛,他放弃了徒劳的追溯,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陶瓶,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移动。
这一看,他那舒适的倦意都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冲淡了几分。
他正躺在一个宽敞的庭院里。青石板碎裂,杂草顽强地从缝隙中探出头。院墙勾勒出天空不规则的轮廓,夕阳将这一切染上温暖的金红色。
庭院当中,竟如同一个骤然打开的、尘封千年的藏宝洞窟。
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内,一件件器物被随意却似乎又暗含某种规律地摆放着。
它们沐浴在金色的夕照里,闪烁着古老而神秘的光泽,将这片废墟映衬得如同一个奇幻的露天宝库。
离他最近的是几件巨大的铜方鼎。
鼎身厚重,造型古拙雄浑,鼎腹之上,狰狞的饕餮双目圆睁,獠牙毕露,缠绕着繁复的夔龙纹,散发出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心悸的威严与镇压之力。那深沉的铜锈,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血腥与祭祀的烟火。鼎足深深陷入泥土,如同巨兽的利爪牢牢抓住大地。
稍远处,是几件玉器。
有长条形的玉圭,通体莹白,温润内敛,表面光滑如镜,只在边缘处刻着极简的弦纹,却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礼制威严,仿佛执掌它的人便拥有号令四方的权力。有圆形的玉璧,青玉质地,色泽深邃,璧身雕刻着细密规整的谷纹,象征着丰饶与生生不息。还有小巧的玉璜、玉琮…无一不散发着纯净而内敛的宝光,与青铜的狞厉形成鲜明对比。
再远些,甚至能看到几件造型奇特的骨角牙器。
有巨大的、弯曲如月的兽角,尖端被打磨得异常锋利,表面刻着难以辨识的原始符号,散发着蛮荒的气息。有洁白的象牙笏板,光滑细腻,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还有不知名兽骨磨制的匕首,握柄处缠绕着早已腐朽的皮绳……
铜器的威严狞厉,玉器的温润高洁,骨角牙器的原始蛮荒……各种不同材质、不同风格、跨越漫长岁月的器物,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荒谬又无比震撼的方式,共同陈列在这荒庭落日之下,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却又气势恢宏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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