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突然拿起一片早就藏好的冰冷陶片边缘死死抵在自己颈侧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脉搏的狂跳，每一次搏动都重重撞击着那片粗粝的凶器，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震开，或者……让它更深地嵌入。
洞窟内昏暗的光线在她眼中扭曲。
她看见青乌子因她拿出陶片的行为，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惊愕、几分玩味、又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每一粒悬浮的尘埃都沉重地悬停在原处，永宁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鼓面上。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她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片小小的陶片上，凝聚在与青乌子无声的对峙里。
赌注是她这条命，她赌自己是青乌子达到目的的重要一环——她必须活着，才对他有价值。
……
漫长的几息之后，一声极轻、又带着尘埃落定般无奈的叹息，终于从青乌子口中溢出。
“罢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遮住了他刚才或许有所动作的手指，又或许只是习惯性的遮掩：“尔这性子……倒真有几分玉石俱焚的执拗。把东西放下吧，不至于，小命要紧……”
那无形的、勒得永宁几乎窒息的弦，骤然松开了些许。她紧绷的肩胛骨微微塌陷，抵着颈侧的力道却并未完全卸去。
她死死盯着青乌子，声音干涩紧绷：“离开这里。立刻！去找尔师弟！”
青乌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叹息了一声，照做。
……
鬼街。
当青乌子掀开一家窄小店铺后堂地面上一块毫不起眼、覆盖着厚厚灰尘和蛛网的陈旧木板，露出下方幽深、散发着霉味和淡淡阴气的洞口时，永宁的心中大惊。
这不可是寻常的店铺，更像是一个精心设置的秘密据点。
鬼街……这里是当初她和青乌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里……
她想起之前占理跟她说过的话，元争创造了这条街。
青乌子将吊着半口气的占理安置在角落一张铺着草席的破旧木床上，陆亚则被他随意扔在木床边。
他转过身，昏黄的油灯光晕勾勒出他脸上神色莫名的面容。
永宁定定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至始至终从未见过青乌子的真面目，每一次，他都是不同的模样，或丑或美，或瘦或胖……但都是最随意的平凡大众脸，让人过目就忘。
就好比现在，他那张在油灯光晕下寡淡得毫无特殊的脸……似乎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青乌子抬手，随意地指了指周围低矮、潮湿、几乎被各种杂物堆满的墙壁，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的喟叹。
“这鬼街……曾因尔母而建。”
永宁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刺向他。
他什么都知道！
他毫不在意地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狡黠，一丝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得意：“不瞒尔说，听闻元争在此处藏下了一件极其重要的物件……一件关乎所有秘密，甚至可能触及‘天命’本质的宝贝。吾在这鬼街逡巡了数年，掘地三尺，几乎翻遍了每一寸砖石……可惜啊，一无所获。”
他的目光落在永宁脸上，带着深深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引导：“或许，只有真正流淌着她的血、继承了她那份‘巫力’的人……才能找到它？”
陷阱！
这两个字在永宁脑中轰然炸响。
青乌子把她带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救占理！
他真正的目标，是元争留下的东西！
他利用了她救父心切的绝望，一步步将她引到这个预设的牢笼里。
或许从一开始的卖画，到后来的巧遇，再到后来那些境遇，那些关于天命、规则、游戏模型的“开解”，再到此刻鬼街的“坦诚”……一环扣着一环，丝丝入扣！
可是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她带来这里？
这其中有什么被她忽略的环节吗？
焦灼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她的颅顶，烧得她眼前发红。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想要他那张假脸，看看他到底什么模样。
然而，当她目光触及草席上占理那张毫无血色、气息微弱的脸庞和一直昏迷不醒的陆亚时，那沸腾的岩浆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凝固成冰冷的、沉重的绝望岩石。
占理需要救治，陆亚也需要苏醒，刻不容缓。
青乌子……无论他目的是什么，他是眼下唯一的“钥匙”。
他已经抛出了饵——元争的遗藏，或许能解开谜团，或许蕴含力量，或许……就是唯一的转机。
她别无选择。
……
“尔……”
永宁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些意味不明：“想让吾找到那宝贝？”
“不是帮吾……”
青乌子微微歪头，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有些疲惫：“是帮尔自己，也是帮……他。”
他目光扫过占理：“找到它，或许就有救占大人的契机。不要做无意义之事。”
这是胁迫？
用占理的命，逼迫她去解开元争留下的谜题？
永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现在无法探清青乌子背后的原因。
她觉得青乌子和她之前认识的青乌子简直判若两人，可……她又从未真的认识过他。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地窖里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被强行压抑，只剩下一种决意。
“好。”
她吐出一个字，转身不再看青乌子，目光投向这间狭小、杂乱、压抑的房间。
灯光昏暗，杂物堆积如山，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墙壁是粗糙的夯土，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
那宝贝……是在这间屋子里还是整片鬼街？
元争可不是一般人，要在毫无规律、又布满玄奥的鬼街寻找一件她刻意隐藏的“宝贝”，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青乌子的话点醒了她——不要做无意义的事。
元争……也绝不会无意义的事。
或许，鬼街的每一处杂乱，每一道阴影，甚至空气中尘埃漂浮的轨迹……都可能是元争留下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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