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邑城中,那看似无心的“商人忧惧”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比永宁预想的更为扩散。
市井巷陌间,关于商王女备受冷落、西伯侯态度暧昧、可能引发商王震怒乃至兵戈再起的担忧,开始以一种缓慢却执拗的方式蔓延。
“听说没?殷都那边已经很不满了……”
“唉,公主也是可怜,来了这些时日,侯爷一面都不见。”
“真要打起来,可如何是好?今年春耕可耽误不得!”
这种担忧并非激烈的抗议,而是一种沉郁的恐慌,渗透在交易时的犹豫里,田间地头的叹息中,乃至母亲叮嘱儿子莫要远行的絮叨里。
民心,这看似虚无缥缈之物,开始显露出它的重量。
别院之中,姬己依旧沉默,依旧很少露出笑容,永宁心知肚明,那是一种如同蚌贝含沙般的隐忍与内敛。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送饭侍女的言行,更专注地倾听永宁带回的每一丝信息。
“永女。”
一日,姬己屏退左右,声音低而清晰,“这些周人,看似上下齐心,尊奉西伯侯太姒,实则并非铁板一块,是吗?”
永宁知道她要有所动作了,点头道:“公主明察。太姒夫人权柄深重,依托母族与多年经营,盘根错节。西伯侯子嗣……据探查,长子伯邑考似非其亲生,地位尴尬,公子发乃太姒嫡出,英武强势,然年纪尚轻,恐易被左右,其余诸子年岁尚小,或不足虑。此外,西伯侯兄弟子侄中,亦未必全然心服。”
她略作停顿,提到了一个关键名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位姬奭。他并非文王亲子,乃是义子,虽得信任,出使殷都,但其身份特殊,既与姬发一系紧密,又或许……自有其心思。”
她脑海中闪过姬奭一直以来的若有若无的示好与回护:“此人或可为一着暗棋,但牵连甚广,尤其可能牵扯到吾,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姬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义子……身处权力中心,却又隔了一层。明白了。”
她没有追问如何利用,只是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她慎重地审视这周原的权力棋局。
或许正是这悄然变化的舆论压力,加上姬己这边沉寂却持续存在的“商王女”,终于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效应。
数日后,虢大夫再次来到别院,传达了一个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西伯侯凤体稍愈,将于明日在小殿召见公主殿下。
这一次,姬己没有再继续演戏,而是平静地接见了虢大夫,语气淡然:“有劳大夫回禀侯爷,姬己明日定准时前往。”
次日,姬己依旧是一身符合周礼的端庄服饰,在永宁的陪伴下,前往西伯侯所在的小殿。
这一次,路上的目光似乎复杂了许多,有好奇,有审视,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小殿比正殿更为私密,陈设依旧简朴。
西伯侯姬昌终于出现了。他身着深色常服,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席上,面色确实带着病后的苍白与憔悴,身形清瘦,但一双眼睛却并未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洞察,如同古井深潭。
见到姬己,他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中气不足:“公主殿下远来,老夫抱恙已久,未能及时相见,多有怠慢,还望公主海涵。”
礼仪周到,语气客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姬己依礼下拜,声音平稳:“侯爷言重了。侯爷身体要紧。姬己能得见侯爷,已感心安。”
她表现得体,既不卑微,也不热络,完全符合一个远嫁他国、初见夫君、且受到冷遇的王女应有的克制态度。
姬昌仔细打量了她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评估。
他问了几句关于旅途、关于殷都近况的客套话,姬己都一一谨慎作答。
谈话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姬昌没有提及任何实质性的问题,没有关心她是否适应周地生活,更没有流露任何夫妻之情。
仿佛这次见面,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不得不履行的程序,安抚某种无形的压力。
片刻后,姬昌便露出疲态,温和地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会面:“公主且安心住下,若有短缺,可告知太姒。老夫精力不济,就不多留公主了。”
说难听点,永宁对历史上这个名声大好的周文王第一印象有些平平,甚至不及公子受,但她深知不能小看这人。
自始至终,太姒夫人并未出现在这场会见中,但永宁却感觉,她的影子无处不在,仿佛正透过殿宇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果然,当姬己告退出来时,太姒已等候在殿外廊下。
她今日穿着一身略正式的礼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女主人的温婉笑容。
“公主见过侯爷了?”
太姒上前一步,自然而亲切地挽起姬己的手臂,动作熟稔仿佛真是疼爱晚辈的慈祥主母:“侯爷病体未愈,精神短少,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公主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日后若有任何需求,尽管来寻吾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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