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把林枫的影子切成好几段,404寝室的窗户正透出暖黄的光。
他刚推开门,赵子轩的拖鞋就“啪嗒”砸过来:“老林你可算回来了!楼下公告栏新贴的破玩意儿,我念给你听——”
张野正扒着门框啃苹果,闻言用脚勾来张皱巴巴的海报:“他念得比宿管阿姨查房还激动,我替你收着了。”林枫接过海报,“积极行为激励计划”七个烫金大字刺得眼睛发疼,下方细则用小字密密麻麻排着:“每日微笑打卡3次(需系统识别)积2分,主动助人被记录积5分,阳光语录投稿采纳积10分……积分可兑换综测加分。”最底下的标语倒是亮堂:“让每一天都闪闪发光。”
“闪闪发光?”赵子轩把枕头砸向空气,“我昨天帮隔壁寝搬了三箱书,那孙子光顾着拍我搬书的视频上传,自己连句谢都没有——合着他积5分,我白出力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约谈记录,“还有更绝的!我今天被辅导员叫去,说我连续三天微笑打卡失败,问我‘最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林枫的拇指蹭过海报边缘。
细则最后几行被红笔圈过:“情绪低落(系统判定)、独处超30分钟、夜间频繁走动(23:00-6:00)降权处理。”他想起下午在心理社看到的场景——阿杰揉着发红的眼眶说,这一周接诊量翻了三倍,有个女生哭着说“我明明很难过,可系统说我不够积极”。
“他们不是鼓励积极,是惩罚真实。”林枫把海报拍在桌上,玻璃镇纸压着的《学生稳定性评估模型》旧通知露出半角,“你看积分榜前十。”陈默不知何时从电脑前转过脸,推了推眼镜:“我黑进后台查过,全是学生会干部。他们每天在食堂摆拍帮人打饭,在操场围圈背励志语录——连笑都是排练过的。”
“那心理社呢?”张野把苹果核精准扔进垃圾桶,“我昨天陪阿杰值班,有个学弟说他奶奶去世了,躲在楼梯间哭被系统抓拍,扣了10分。他一边哭一边跟我们道歉,说‘我不该不积极’。”
寝室突然静了。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响,赵子轩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班级群里新消息:“请未完成今日微笑打卡的同学尽快补录,逾期影响本月积分。”
“得做点什么。”林枫扯了扯袖口,腕间的丙烯印子蹭过桌角,“他们要我们演开心,我们就把‘演’拆开来给人看。”他转向陈默,“能做个小程序吗?记录‘丧气值’——今天想摆烂的次数,被误解的瞬间,假装微笑的时长。”
陈默的手指已经敲上键盘:“需要匿名功能吗?”
“要。”林枫抓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但得标真实数据。比如赵子轩今天被迫说‘你今天真好看’的次数,张野练拳时想起老家拆迁的具体时间。”
赵子轩忽然跳起来,抢过笔在纸上写:“今日丧气值80%,原因:被迫对不喜欢的人说‘你今天真好看’——就这句!我现在就传!”
张野凑过来看,挠了挠后脑勺:“那我传‘练拳时想起老家拆迁,打了一小时沙袋’?”他掏出手机翻相册,“我还拍了沙袋破洞的照片,能发吗?”
陈默的电脑屏幕亮起蓝光,小程序界面跳出一行字:“丧气值打卡——你的真实,不该被隐藏。”他抬头笑:“后台我加了数据统计,方便老林写报告。”
七天后,陈默的电脑发出提示音。
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声音发颤:“用户破五千了。”林枫凑过去,最新一条匿名投稿刺得他心口发紧:“我得了抑郁症,但不敢申请休学,因为‘积极行为分’会清零。”
“够了。”林枫把数据导出刻进U盘,“明天带去学生委员会。”
学生委员会的会议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王教官坐在最末排,帽檐压得低低的。
林枫把《被隐藏的代价》报告推到主席台前时,他突然开口:“我退伍前,连队有个兵,每天都笑。我们以为他最坚强,结果他在岗哨上开了枪——遗书里说,他怕我们觉得他不够积极。”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
三天后,校方公告栏贴出新通知:“积极行为激励计划调整为自愿参与,积分与综测脱钩。”
当晚,赵子轩举着手机冲回寝室,屏幕亮得刺眼:“老林你看!心理中心官方转发了咱们的小程序!”陈默的电脑弹出提示,是苏晚晴的消息:“学生会想合作,但要求删除‘丧气值排名’。”
林枫盯着屏幕,指节抵着下巴。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我,即合理”的丙烯印子上镀了层银。
他敲下回复:“可以删排名,但每一句真实,都得留下。”
陈默在代码后台悄悄加了行注释:“这里曾有人,没装没事。”
深夜,林枫抱着笔记本去水房打水。
路过公告栏时,新贴的“情绪安全区”征求意见稿被风吹得翻页,露出底下半张未撕干净的通知——《阳光标兵评选细则(试行)》的标题,“标兵”两个字被月光照得发白。
打水回来时,张野正举着手机念最新投稿:“今天在情绪安全区哭了半小时,有个不认识的学姐递了包纸巾。她没问我为什么哭,只说‘哭完想吃烤肠吗’。”
赵子轩凑过去看,突然拍大腿:“这学姐我认识!上周她还因为在操场独坐被系统降权呢!”
陈默的键盘声突然停了。
他指着电脑屏幕:“你们看,这条投稿被顶到第一了——‘真正的阳光,不是不能有阴影,而是阴影里也敢说话’。”
林枫把暖水壶放在桌上,水蒸气模糊了眼镜。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楼下传来晨读声,混着某个女生清脆的笑:“昨天在情绪安全区写的话,今天被广播了!”
公告栏的新通知在风里翻得哗啦响。
林枫知道,他们赢了一局,但关于“正常”的定义战,远未结束。
毕竟——他低头看向腕间的丙烯印子,晨光里那五个字渐渐清晰——“我,即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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