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街的风带着一股陈旧纸张和湿冷尘埃混合的气味,吹在林枫脸上,像是这个时代本身发出的一声叹息。
他站在那家熟悉的店铺前,但“青州文印”四个褪色的亚克力字已经消失不见,只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四个长方形的、更干净的印记,像某种无字的墓志铭。
卷帘门拉开了一半,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几个工人正粗暴地将一摞摞文件、账本、旧书扔进巨大的碎纸箱里,机器的轰鸣声间歇响起,每一次都像在咀嚼着一段人生。
房东是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对林枫的到来不以为意,只是含糊地摆了摆手:“老郑走得急,什么都没交代。这些东西,我们只能当废品处理了,不然我还得贴钱请人清运。”
“废品?”林枫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知道,对房东来说,这些是占据空间的垃圾,但对老郑,对那些曾来这里打印、复印、寻求片刻慰藉的人来说,这里面的每一张纸,都可能是一段生命的锚点。
他没有再和房东争辩,只是弯下腰,在一个即将被封口的纸箱里翻找起来。
指尖划过毕业论文的封面、公司的年度报告、孩子的涂鸦……直到他抽出一本厚厚的账本。
账本的封皮已经磨损,但内页的字迹依然清晰,记录着每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
他下意识地翻动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悠悠飘落。
林枫捡起它。
上面是一行青涩而笨拙的字迹,显然是某个学生写给心上人的情书草稿:“他们说我像WiFi信号,明明满格,却怎么也连不上你。”
就是这一瞬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枫混沌的思绪。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被他们长久忽略的恐怖事实。
这些年,他和404的伙伴们,利用技术拯救了无数被困在系统里、被算法遗忘的求助者,他们对抗的是冰冷的数据洪流。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些最原始、最滚烫的纸质痕迹,这些承载着心跳和笔迹的“证据”,也会如此轻易地、物理性地消失。
它们甚至不会在服务器里留下一行“404 Not Found”的代码,只会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被风吹散,被水浸透,彻底归于虚无。
他抓着那张纸条,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冲出店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群组号码。
半小时后,在打印店对面的一个路灯下,404寝室仅存的四人再次集结。
夜风更冷了,吹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僵硬。
“老郑没了,他的店也没了。”林枫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一直在救人,但我们留不下‘他们活过’的证据。那些证据,正在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气氛瞬间凝重。
张野,那个浑身肌肉、平日里最是粗犷的男人,第一个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便条,纸张已经因为汗渍而变得柔软。
他展开,上面是他自己歪歪扭扭的字:“爸,妈,今天我靠自己站起来了。”他粗声说:“这是我当年在康复中心写的。上面有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双腿站起来的日期。如果没了,谁还记得我曾经瘫过?”
赵子轩,那个在直播间里能言善辩、靠着土味顺口溜圈粉无数的主播,也沉默地从他那浮夸的背包里,抽出一叠写满了笔记的A4纸。
纸页边缘卷曲,沾着油渍。
“这些是我最早的直播脚本,”他自嘲地笑了笑,“这里面每一个烂梗,每一句顺口溜,都是我妈一句一句教我的。她说,人想活得开心,就得带点土气。我怕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默。
他还是那样沉默,只是默默地拉开自己的双肩包拉链。
包里没有笔记本电脑,没有平板,而是一沓厚厚的、用燕尾夹固定的设计图纸。
他将其放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照亮了图纸的标题——《蜂巢分布式存储协议V1.0》。
那是他大二时一笔一划手绘的,是他们整个团队技术梦想的起点。
在图纸的边角,甚至还画着一个滑稽的、代表404寝室四个火柴人的涂鸦。
林枫的目光扫过这些散落着、却重如千钧的纸页,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如果连我们自己的记忆都没能保住,我们又凭什么对别人说,‘别怕,我们来帮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转身走向那个还在清运的打印店。
他用身上仅有的现金,租下了店门口那片即将被货车占据的空地,只租一晚。
一个简陋的折叠桌,两把椅子,一台从附近二手市场紧急淘来的多功能打印机。
他们拉起了一条仓促间用马克笔写成的横幅,挂在路灯之间:“最后一夜打印亭:免费复印您的人生重要文件,不限页数,不问过往。”
赵子轩二话不说,架起了手机,直播间的标题被他迅速改成了《今晚,我们和碎纸机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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