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车碾过山间碎石路时,林枫的后颈还留着山风的凉意。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晴”的备注在暮色里发着幽蓝的光,短信内容像根细针扎进视网膜:信联征信三日后发布“信用白名单试点”,准入标准仍绑定正规用工记录——这意味着他们在二十七个城市收集的三百多万登记者,又成了系统筛子漏下的沙。
更致命的是最后那句“社会治理联席会启动静默清洗”,七十二小时后,所有非官方登记数据将被全网屏蔽。
“操!”副驾的赵子轩突然甩了下手机,键盘壳磕在车窗上发出脆响,“他们当我们是小孩过家家呢?辛辛苦苦写满的登记簿,说删就删?”他解开安全带半跪在座椅上,喉结上下滚动,“我直播时那些阿姨举着登记页说‘终于有人问我叫啥’的样子,现在要全变成……变成电子垃圾?”
张野单手扶着方向盘,指节捏得发白:“上周在菜市场,卖卤蛋的王婶攥着登记页说要压箱底传给孙子。”他突然猛打方向盘避开块凸起的石头,货车颠簸得后排陈默的眼镜滑到鼻尖,“要是这些纸页也被收走……”
“不会被收走。”林枫把手机屏幕按灭,又点亮,反复三次,像在确认这行字是否会自己消失。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喉结动了动,“但会被屏蔽。搜索引擎查不到,数据库调不出,连我们自己拍的视频都会被限流——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陈默推了推眼镜,指尖在膝盖上敲着代码节奏:“服务器端清洗的话,就算有备份也能被标记为非法数据。他们不是要销毁,是要让这些名字……成为‘不可见’的。”他突然抬头,镜片闪过一道光,“但纸质文件不在网络里。”
“纸质文件?”赵子轩突然扑过来,手机屏幕还亮着刚才的短信,“可十万本登记簿都锁在村祠堂的铁皮柜里!”
“拆了。”林枫说。
车厢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风灌进车窗的哨音。
赵子轩的手指悬在半空,张野的方向盘微微发抖,陈默的敲击声停了。
“拆成单页。”林枫摸出背包里皱巴巴的登记页,边缘还沾着周有粮的泥印,“装进气球,塞进漂流瓶,绑上风筝线——让它们飞起来,漂起来,飘到每个系统够不着的角落。”他的拇指蹭过页角的褶皱,“系统能屏蔽数据,但管不着天上的云,河里的水,还有人手里的纸。”
赵子轩突然笑出声,笑得肩膀直颤,接着抓起前座的登记本狠狠亲了口封皮:“好小子,原来你刚才不是发呆,是在憋这个大招!”他掏出直播支架架在车窗上,镜头对准林枫发亮的眼睛,“家人们,看到没?我们404寝室的大脑开始运转了——”
“先闭嘴。”张野突然踩下刹车,货车在土路上划出半道弧线。
他转头时,耳后那道军训时摔的疤泛着红,“老刀在青州夜市等我们。”他拍了拍方向盘,“那老头说过,他的铁板烧摊能藏下整个菜市场的秘密。”
登记车冲进青州大学西门时,晚霞正把教学楼染成橘子色。
老刀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蹲在404寝室楼下的梧桐树下拆纸箱,满地都是印着“山东煎饼”的黄纸板——走近才发现,每个纸箱里都码着整整齐齐的登记本,封皮还沾着露水。
“早让我那卖废品的侄子盯着物流了。”老刀用指甲划开最后一个纸箱,露出里面叠成方块的登记页,“你们在山里折腾时,我让人把祠堂的铁皮柜撬了——锁头是老款的,一捅就开。”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碎金般的光,“这些纸啊,得活起来。”
陈默已经蹲在地上翻登记页,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需要把纸质内容转成音频……不,转成二维码更省空间。”他推了推眼镜,“但得做个自毁程序,扫码只能播一次,防止被系统抓取。”
“我联系快递员协会。”张野抄起一摞登记页,指腹蹭过“吴秀英 菜场补袜三十年”的字迹,“把名字卡夹在包裹面单下,全国十万快递员,每人带十张——随机投递,使命必达。”
赵子轩举着手机满场跑,直播画面里全是翻飞的纸页:“文学社抄名字进诗集!美术社画成壁画!广播站……晚晴学姐呢?”他突然停住,指向校门口——苏晚晴抱着一摞画布走过来,发梢沾着粉笔灰,白衬衫下摆沾了块靛蓝颜料。
“校广播站同意每日朗读三段自述。”她把画布递给旁边的美术社学妹,目光扫过满地纸页时,眼底有星火在跳,“话剧社说要排《名字的重量》,街舞社要把名字编成动作……对了,”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这是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他们说可以用传统拓印法保存纸页,墨汁里加了蜂蜜,虫蛀不了。”
林枫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苏晚晴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她伏在古籍上修复《齐民要术》残卷的模样,此刻那些专注的褶皱,正盛着比月光更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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