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七天,我爹把我锁进了西厢房。窗棂外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叶,风卷着枯叶撞在木门上,像谁的指甲在抠挠,我攥着门闩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隔着门板喊:“爹,你放我出去!那李家少爷都死三个月了,我不嫁!”
门外没声,只有我爹抽烟的“吧嗒”声,烟味从门缝里钻进来,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灰味——那是前几天李家人送来的“定亲信物”,一撮骨灰掺在红布里,用红线缠成了小荷包,我爹亲手别在了我衣襟上。
我们这地方偏,靠山吃山,老规矩多,尤其信“阴配”。说是没成婚就死的年轻人,魂魄会在阴间游荡,要是不给配个冥婚,家里就会遭灾。李家是镇上的富户,三个月前李家少爷李守义去后山打猎,失足摔进了断崖,尸骨找回来时都散了,李老太太哭昏了三回,转头就托媒人来我们家,说要娶我给李守义当“阴妻”。
我娘死得早,我爹拉扯我长大,平时最疼我,可这次他却铁了心。那天媒人走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喝了半宿酒,第二天红着眼眶跟我说:“阿晚,李家给了五十块大洋,还说以后会供你弟弟读书。你就当……就当帮爹一次。”
我弟弟才六岁,去年得了肺痨,常年药不断。我知道那五十块大洋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可一想到要跟一具死了三个月的尸体拜堂,要被塞进那口刷得通红的棺材里,我就浑身发颤。
西厢房里没点灯,天快黑时,我听见院门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不是喜庆的唢呐,是那种低沉的、像哭腔似的调子,混着锣声,一下下敲在我心上。我爬到窗台上,扒着窗缝往外看——院门口站着一队人,都穿着青色的长衫,脸上蒙着白布,手里拿着唢呐和锣,最前面的两个人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牌位,牌位上写着“李公守义之位”,牌位前还摆着个纸人,穿着红嫁衣,脸是用粉涂的,眼睛黑洞洞的,正对着我的窗户。
我吓得往后缩,后背撞在墙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红嫁衣,布料是新的,绣着鸳鸯戏水,可那红色看着特别扎眼,像是用血染的。
“阿晚,穿上吧,吉时快到了。”我爹的声音很哑,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往后退,摇着头说:“爹,我怕,我真的怕。那李守义都烂了,我跟他拜堂,我以后怎么办啊?”
“别胡说!”我爹突然提高了声音,又很快压低,“李家说了,只要你好好跟守义配婚,以后你弟弟的药钱他们全包,还会给你立个贞节牌坊。阿晚,我们家欠不起李家的情啊。”
我看着我爹鬓角的白发,又想起弟弟咳嗽时痛苦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知道,我没有选择。
我爹帮我穿上嫁衣,衣服很合身,像是早就量好尺寸做的。他又拿出一根红头绳,给我梳了个发髻,插了一支银簪——那是我娘生前的东西,我爹一直收着。“阿晚,别怕,娘会保佑你的。”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把门又锁上了。
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外面的锣鼓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在喊:“吉时到,迎新娘喽!”我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姑娘穿着红嫁衣,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恐惧,像个快要被献祭的祭品。
突然,镜子里的嫁衣动了一下,不是我动,是嫁衣本身在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衣服里面爬。我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镜子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自己站在那里,脸色惨白。
是我眼花了吧,我安慰自己。可刚放下心,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对着我的脖子吹气。我猛地回头,房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李老太太的声音:“阿晚啊,别躲了,跟我们走吧,守义在下面等急了。”
李老太太的声音很尖,像是用指甲刮玻璃,听得我头皮发麻。我走到门边,想喊我爹,可刚张开嘴,就听见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了,接着是我爹的声音:“娘,您别推我,阿晚她还没准备好。”
“什么没准备好!”李老太太的声音更尖了,“这门亲事是早就定好的,难不成你想悔婚?我告诉你,要是耽误了守义的吉时,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我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李老太太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是那种暗红色,像是刚喝了血。她身后跟着两个家丁,都低着头,看不清脸。
“阿晚,跟我走吧。”李老太太伸出手,她的手很干,皮肤皱得像树皮,指甲涂成了红色,看着特别吓人。
我不敢动,李老太太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老鸹叫:“怎么,不敢走?你要是不跟我走,你弟弟的药……”
她话没说完,我就跟着她走了出去。院门口停着一顶红轿子,轿子帘是红布做的,上面绣着黑色的花纹,不知道是鸳鸯还是别的什么。两个家丁把我扶进轿子里,轿子里面铺着红布,可坐着特别凉,像是坐在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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