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京城,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宫里下了锁,各殿都落了栓,只有巡更太监缩着脖子,提着昏黄的灯笼,在漫长的宫道上拖出模糊的影子。
乾清宫东暖阁里,烛火却还亮着。陈默披着件玄色常服,正对着一局残棋,手指间夹着的黑子久久未落。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像极了眼下京城的局势。
安王想跑。
这个判断像根刺,扎在他心里。程无双那边加派了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安王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连每日运出府的泔水车都要仔细查验。可几天过去,安王府依旧死寂,除了采买日常用度的下人,不见任何异动。那老狐狸,像是彻底冬眠了。
越是平静,陈默心头的不安就越重。他了解李玹,那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陛下,时辰不早了,安歇吧。”王德发悄步上前,给手边的茶杯续上热水,小声劝道。
陈默没应声,目光仍凝在棋盘上,仿佛要从那纵横十九道里,看出安王的下一步。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放轻的脚步声,跟着是低低的交谈。
王德发眉头一皱,刚要去呵斥,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煞白,气喘吁吁:“陛、陛下……丞相……杨丞相在宫外求见!”
陈默执棋的手一顿,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片棋局。
杨廷鹤?他来做什么?还是在这个时辰?
杨廷鹤,三朝元老,文官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此人向来持重,或者说,圆滑。在新政与旧制的争斗中,他多数时候是缄默不语,偶尔发言,也是左右逢源,绝不轻易表态。陈默对他,用却不尽信。在这敏感的时刻,他深夜冒雪前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问安。
“请。”陈默放下棋子,整理了一下衣袍,坐直了身体。暖阁里的气氛陡然变得不同。
片刻,殿门推开,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丞相杨廷鹤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未着官袍,外面罩着厚厚的墨色大氅,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他年过花甲,须发皆已花白,但腰背挺直,一双老眼在烛光下不见浑浊,反而透着一股沉静。
他进门,脱下大氅交给内侍,然后一丝不苟地行礼:“老臣杨廷鹤,深夜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丞相不必多礼,看座。”陈默语气平淡,示意王德发搬来绣墩,“如此寒夜,丞相入宫,必有要事。”
王德发奉上热茶,便领着所有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暖阁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炭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显得室内寂静。
杨廷鹤没有立即开口,他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似乎想借此驱散从外面带来的寒意。他抬起眼,细细看了皇帝片刻。年轻的帝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锐利,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老臣……”杨廷鹤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是为安王之事而来。”
陈默眼皮微抬,不动声色:“哦?安王叔在府中静养,有何事劳动丞相大驾?”
杨廷鹤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陈默:“陛下,事已至此,老臣便直言了。安王……恐有异动。”
暖阁里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细微哔哔声。
陈默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廷鹤继续道:“老臣在朝数十载,虽老迈,耳目尚未完全闭塞。近日,察觉吏部、户部有几名官员,调动异常。虽皆是平级调迁,或外放,或转任闲职,看似寻常,但其所去之地,或为漕运枢纽,或为边关通往内地的要冲。而这几人,或多或少,都与安王府,或是与安王过往从密的几位宗室,有些牵连。”
陈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吏部、户部……这是朝廷的中枢!安王的手,竟然能伸到这里?还是说,这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早已暗中投靠?
“此外,”杨廷鹤压低了声音,“老臣家中一远房侄孙,在京兆尹衙门当差,负责一部分城门守备的文牍记录。他前日无意中发现,近半月来,持有安王府开具的路引、往西北和东南方向去的商队,比往年同期,多了三成不止。且这些商队规模不大,但携带的货物……据城门守卫私下议论,箱笼沉重,不似寻常绸缎瓷器。”
路引!商队!西北和东南!
西北可通河西走廊,连接西域诸国,亦是几位镇边亲王的封地方向!东南则是鱼米之乡,漕运命脉,且沿海……常有私港可与海外相通!
安王这是在铺路!利用他多年经营的势力,在关键节点安插、调动人手,再利用商队做掩护,将财富、甚至可能是一些违禁之物,提前转移出去!为他逃跑,或者说,为他逃出去后的“大事”,做准备!
好周密的心思!好长远的布置!
陈默后背泛起一层冷汗。若非杨廷鹤今夜前来,他虽布下监视,注意力却大多集中在安王府本身,对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员调动和商队往来,未必能察觉如此之快、如此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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