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清冽,无声切割着回春堂内残留的幽冥与血腥。林静水蜷缩在床榻上,肩胛骨处那道荆棘青痕如同饱食后的毒蛇,在剧痛的余波中缓缓蠕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皮肉下狰狞的暗青脉络,散发出冰冷怨毒的诅咒气息。方才那声脱口而出的“九萼仙子”与草木精魄的回应带来的悸动,此刻已被这深入骨髓的撕裂痛楚彻底淹没,只余下灵魂深处一片茫然狼藉。
苏明霞僵立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试图阻止他蜷缩时触碰到的、那烙印传来的刺骨寒意。窗外那株杏树在晨光中静默,粉白的花影依旧摇曳,仿佛昨夜那声叹息与草木精粹的波动只是幻觉。九萼仙子?这陌生的名号,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她疲惫的心神中激起巨大的、无解的涟漪。她是谁?与柳如烟有何关联?与窗外那株杏树又是什么渊源?这名字被林静水喊出的瞬间,为何会引发荆棘烙印如此凶戾的反噬?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她看着床上因剧痛而轻微痉挛、气息紊乱的林静水,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这里。医者的责任,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牵绊,驱使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旁边矮几上那碗重新熬好的药汁上。深琥珀色的液体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血参甘甜的暖香混合着黄芪的草木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着,像黑暗中唯一的暖源。这药能温养他近乎枯竭的生气,或许能稍稍安抚他那被诅咒与龙魂撕扯得千疮百孔的躯壳。
苏明霞端起药碗,温热的瓷壁驱散了指尖的些许寒意。她坐到床边矮凳上,药碗的微热透过掌心传递,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她舀起一小勺浓稠的药汁,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带着药香扑在脸上。
“林公子……”她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该用药了。”
林静水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一下,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他似乎在巨大的痛苦与混乱中挣扎,努力地想要集中一丝意识。那紧锁的眉头,昭示着识海内依然惊涛骇浪。
苏明霞耐心地等待着,勺子稳稳地停在离他毫无血色的唇边寸许之地。药气袅袅,无声地浸润着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静水紧抿的唇终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痛苦与疲惫的喘息从他齿缝间溢出。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睑。
墨玉般的眸子露了出来,但里面不再是之前的震惊或茫然,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磨砂的灰雾。眼神空洞,焦距涣散,仿佛意识还未完全从剧痛的深渊中挣脱,只是被外界的声响强行拉回了一缕。
他的视线茫然地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落到了苏明霞的脸上。那双蒙着灰雾的眸子,映出了她同样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庞,映出了她眼底深处的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的嘴唇再次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唇瓣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摩擦声。
苏明霞的心猛地一紧。她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迷茫,看着他那如同破碎琉璃般脆弱的眼神,一种莫名的酸涩涌上喉头。她将药勺往前送了送,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安抚的柔和:
“先把药喝了,会好受些。”
林静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那层蒙着的灰雾似乎淡去了一丝。他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在闪烁、挣扎,仿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努力地辨识着什么。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确认感,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在他混沌的意识中凝聚成形。
他需要一个称呼。 一个……能锚定此刻、锚定眼前这个守了他一夜、此刻正端着药碗的人的真实称谓。
他的喉咙再次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分开,一个沙哑、破碎、却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推开,在寂静中响起:
“…多…多谢…姑…姑娘……”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还…未…请教…姑…姑娘…芳名……”
芳名?
苏明霞握着药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碗中药汁表面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望着他眼中那努力凝聚的、带着一丝探寻和确认的光芒,看着他苍白脸上因强忍痛苦而绷紧的线条。一个名字而已。一个在尘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代号。此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唇瓣微启,那三个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轻轻吐出:
“苏,明,霞。”
声音清晰,字字分明。
苏—— 明——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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