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影动的刹那扭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光影斑驳的底色。苏明霞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株紫纹流淌的龙胆根茎上,指尖的玉铲带着医者的虔诚与专注,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入湿润的泥土,避开了那些墨玉色、覆盖着鳞片般绒毛的纤细根须。泥土被无声地翻起,带着苔藓湿润的芬芳,完整的、流淌着神秘紫纹的根茎终于暴露在昏幽的光线中。她迅速用内衬丝绸的玉盒承接,将那株蕴藏着磅礴生机的紫纹龙胆珍而重之地封存起来,直到盒盖轻合,隔绝了外界的气息,她才长长地、带着颤栗的满足,呼出一口浊气。
腕间的龙魂烙印似乎感应到了灵药的生机,那持续的灼痛有了片刻的舒缓,如同野兽暂时收回了獠牙。她疲惫地撑着膝盖站起,这才感觉到双腿的酸软和后背渗出的冷汗。她转头看向气根旁依旧昏迷的林静水,他依旧无声无息,倚靠着粗糙的树根,头歪在一边,苍白得如同月光下的薄瓷,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火种尚未彻底熄灭。
她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搭上他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腕。脉搏微弱、沉涩、时断时续,如同即将崩断的琴弦。那刺骨的寒意透过肌肤传来,与紫纹龙胆散发的、被封存于玉盒中的温润生机形成残酷的对比。她不再犹豫,迅速取出玉盒,用随身的银刀极其小心地切下一小片龙胆的墨玉色根茎。根茎断面,深紫色的汁液如同凝固的血液,缓缓渗出,一股清冽纯净、如同初融雪水般却又带着磅礴阳和之气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林间浓郁的腐殖质气息。
她撬开林静水冰冷的牙关,将那蕴藏着天地灵粹的小片根茎置于他舌下。那根茎遇津微融,深紫色的汁液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缓缓渗入他干涸的唇舌。苏明霞紧张地盯着他的反应。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忽然! 林静水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细若蚊蚋、带着撕扯感的吸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他灰败的眉宇间,似乎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一股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稀薄却异常温润的淡紫色气息,如同初春第一缕驱散寒冰的暖风,极其微弱地从他口鼻间——弥散出来!虽然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却顽强地抵住了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幽冥寒气!
有效!紫纹龙胆的至阳之气,正在强行吊住这口即将断绝的生气!
苏明霞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瞬,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扶着古榕粗壮的树干,缓缓坐倒在林静水身旁不远处的另一条虬结气根上。玉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唯一的希望。她仰起头,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皮,闭上酸涩的眼睛,感受着穿透枝叶缝隙洒落下来的、带着暖意的斑驳光点落在脸上。阳光驱散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带来一丝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安宁。
林深幽寂,只有风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远古神只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极其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清晰语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打破了沉寂:
“江南……无所有……”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烟尘的平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林间漾开无形的涟漪。
苏明霞猛地睁开眼!
林静水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
他依旧靠坐在巨大的气根旁,姿势未变,只是头颅不再歪向一边,而是微微仰起。那双空洞了太久、灰败了太久的眼睛,此刻正穿过枝叶的缝隙,望向林冠之上那片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却依旧明澈蔚蓝的天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边干涸的血痕依旧刺目,但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痛苦,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抹平了几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的疲惫。
“……聊赠一枝春……”
他缓缓地、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念出了下半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悠远意境。短短十字,勾勒出料峭春寒中,跨越千山万水,寄予故人的一缕暖意与生机。用典不着痕迹,化“江南春色”为“一枝春”,意境空灵而情深。
苏明霞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不是震惊于他渊博的草木知识,也不是恐惧于他体内蛰伏的龙魂。 而是一种纯粹的、被这诗句本身蕴含的悠远意境和深沉情感所击中的——灵魂震颤!
这诗句……如此精妙!如此深情!仿佛将整个初春的希冀与惆怅都浓缩其中!它绝非凡俗之作!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未曾消散的震撼与一种强烈的探究欲,脱口问道: “这诗……出自何典?”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静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林静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片破碎的蓝天收回。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了苏明霞脸上。那目光不再空洞,不再死寂,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载光阴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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