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热的、加了松茸菌片的清粥,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并未带来春潮,却短暂地融化了一小片凝滞的寒意。林静水靠着冰冷的门框,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疲惫安然,如同雪地里的烛光,微弱,却真实地存在过。苏明霞背对着他坐在灶火旁,心口那股奇异的平静满足感尚未完全退去,腕间的龙魂烙印也奇异地沉寂着,只余一丝微弱的、近乎温顺的余韵。
然而,这平静脆弱得如同蛛网。当最后一缕粥香在清冷的晨光中散去,当灶膛里的余烬彻底冷却成灰白,那刺骨的幽冥寒气,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从后院枯杏的根须下、从回春堂每一个潮湿的角落,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缠绕上脚踝,攀爬上脊梁。
苏明霞猛地站起身,背脊瞬间绷紧。那短暂的安宁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沙滩。她不能沉溺!不能在这诡异的平静中麻痹!她需要清醒!需要力量!需要任何能压制那幽冥诅咒的手段!
她快步走进回春堂,径直来到巨大的药柜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药屉。当归、黄芪、紫草……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角落一个沉甸甸的铜钵上,旁边放着沉重的石杵。
就是它了。
她取下铜钵,又从药屉中迅速抓取了几味药性刚猛、气味浓烈、擅于驱寒辟邪的药材:气味辛辣如火的干姜片,色泽暗红、温通血脉的红花,气味辛窜、开窍醒神的冰片,以及几片带着苦涩草腥气的艾叶。她将药材一股脑儿地倒入厚实的铜钵底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急切。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握住那冰凉沉重的石杵,高高举起——
咚! 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如同擂响的战鼓,骤然在死寂的回春堂里炸开! 石杵狠狠砸在坚硬的药材上,干姜片应声碎裂,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散开来,霸道地冲击着鼻腔,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 咚!咚!咚! 苏明霞不再犹豫,双臂灌注力量,石杵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落在铜钵里的药材上!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药材碎裂的声响和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辛、苦、涩的浓烈药香!这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仿佛是她对抗这无形诅咒的战歌!是她对内心恐惧的宣泄!是她强行维持清醒的鞭策!
药屑飞溅,辛辣的气息弥漫。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苏明霞捣药的动作猛地一顿!石杵悬停在半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并未回头,只是握着杵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静水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起,离开了门框的阴影。他依旧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身体微微摇晃。他没有靠近苏明霞,而是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散落着一些待分拣草药的矮几旁,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坚持,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 那只苍白、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伸向矮几上堆放着的、混杂在一起的药材。 他的动作很慢,如同被冻僵的人试图活动关节,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透着力不从心。指尖在触碰到一株还带着露水湿气的车前草时,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极其仔细地、近乎虔诚地,将它从一堆形态相似的杂草中——极其缓慢地分拣出来,轻轻放在矮几的一角。 接着,他又拈起几片脉络独特的紫背天葵叶片,放在另一边。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药材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动作虽然迟缓笨拙,却异常认真,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一丝不苟。
药杵声迟滞了片刻。 苏明霞悬在半空的石杵,终究没有再次落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穿过弥漫着辛辣药粉的空气,落在了那个在矮几旁艰难分拣药材的身影上。
他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线。沾着药渍和暗红血痕的手指,在翠绿的车前草和深紫的天葵叶间笨拙地移动。那专注的姿态,那近乎执拗的认真,与这弥漫着幽冥寒气的阴森药铺,形成一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苏明霞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又极其清晰地——触动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猛地收回视线,握着石杵的手紧了紧,再次高高举起!
咚! 石杵带着更大的力道,狠狠砸向铜钵!仿佛要将那瞬间的触动连同所有杂念一同碾碎! 干姜的辛辣、红花的暗香、冰片的辛窜、艾叶的苦涩……在沉重的撞击下更加猛烈地爆发出来! 咚!咚!咚! 单调、沉重、带着某种稳定力量的药杵声,再次在回春堂内回响起来。
然而,这一次,节奏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宣泄。 它变得……稳定。 一下,又一下。 如同某种……心跳的节拍? 又或许,是另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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