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交易室里没有开灯,只有那面巨大的弧形监控墙,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像一头沉默巨兽睁开的独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呛人的味道。
是现磨黑咖啡的苦味,尼古丁的焦味,还有陆云帆身上那股子两天没洗澡,混杂着汗水和绝望的,酸味。
他把自己焊死在了那张指挥官座椅上。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他没有合过眼。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数据流,像一个试图从天体运行轨迹里,算出自己死期的占星师。
他调动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金融模型。
蒙特卡洛模拟。
布莱克-斯科尔斯期权定价。
甚至是华尔街最顶尖对冲基金,用来预测市场崩溃的,那些压箱底的“末日算法”。
他把华联资本,中信,以及所有已知的参与方,都作为一个整体,代入模型。
把他们那恐怖到足以撼动市场的资金量,作为核心变量。
然后,他开始推演。
一次。
十次。
一百次。
电脑的CPU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狂吼,像一头被持续鞭打的牲口。
而每一次运算结束,屏幕上弹出的结果,都像一把冰冷的,沾着盐水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神经里。
【做空策略生存概率:0.01%】
【建议操作:清仓,离场,回家,睡觉。】
模型甚至在最后,用一种带着人工智能特有幽默感的口吻,给出了这句建议。
陆云帆把最后一口咖啡灌进喉咙,滚烫的液体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食道,却无法让他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回温哪怕一度。
他输了。
在真正的战场开打之前,他已经在这间小小的交易室里,被那个叫沈鸿的男人,用他最引以为傲的技术和数据,屠杀了一百遍。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对方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技术博弈的空间。
沈鸿用全京城的资本,铸造了一面叹息之墙。
坚不可摧。
任何试图做空的力量,都像是一颗撞向城墙的鸡蛋。
唯一的悬念,不是鸡蛋会不会碎。
而是能溅起多大一滩蛋黄。
陆云帆的内心,那股子属于“金融疯狗”的狠戾和疯狂,第一次,被一种更庞大的东西,彻底压垮了。
恐惧。
他不是怕亏钱。
他是怕,那个女人,那个把他从泥潭里捞出来,让他重新找回尊严的女人,会因为一次错误的判断,跌进万丈深渊。
他尊重闻人语。
甚至,有些盲目地崇拜她那近乎神迹的预判力。
但这一次,他更相信自己的专业。
相信这四十八小时里,那些冰冷的,无情的,却绝对不会骗人的数据。
“神谕”,也有失灵的时候。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大脑一阵缺氧,身体晃了晃。
他扶住桌子,随手抓起打印机里那沓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分析报告。
这是他的弹药。
也是他最后的,理性的防线。
他冲了出去。
……
顶层,总裁办公室。
苏眉正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君子兰浇水,闻人语则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看得入神。
办公室里很安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祥和。
“砰!”
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于踹的方式,撞开了。
苏眉吓得手一抖,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她扭头看去,只见陆云帆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野牛,双眼赤红,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挥舞着一沓厚厚的白纸,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老板!”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苏眉下意识地想上前拦住他。
“陆先生,您……”
“别管我!”
陆云帆一把推开她,径直冲到闻人语面前,将那沓报告,重重地拍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白纸散落一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不能打!”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茶几上,死死地盯着闻人-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一仗,我们不能打!”
闻人语缓缓抬起头。
她没有看那些散落的报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陆云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理智和数据,都吼了出来。
“我用了十七种模型,模拟了一万三千多次!所有结果都指向一个结论,死局!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他抓起一张画满了复杂曲线图的纸,几乎要戳到闻人语的脸上。
“你看这里!他们的买盘挂单,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锁链结构!我们只要敢砸下去一个亿,瞬间就会有十个亿的资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我们活活吃掉!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还有这里!舆论!全市场的分析师都在为他们唱赞歌!散户情绪已经被彻底点燃了!我们现在做空,不是在跟华联资本为敌,是在跟整个市场的贪婪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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