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厚重木门之后,是深渊。
那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与声音的黑暗,像一只蛰伏了百年的巨兽,终于张开了它那无声的巨口。
冷风从门内卷出,带着一股老宅独有的,混合着尘埃与腐木的阴冷气息。
闻人语就站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身后是京城温暖的阳光,身前是郑家深不见底的幽暗。
这一幕,何其相似。
她的思绪,被这股阴冷的气息,瞬间拉回到了几个星期前。
那场决定了京城零售业霸主更迭的战争,其真正的开端,并非始于金融市场那场干净利落的绞杀。
而是始于一场更原始,更血腥,也更疯狂的……豪赌。
……
“号外!号外啊闻人总!”
新世界集团,佳美超市事业部。
苏眉像一阵风似的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脸上写满了震惊。
彼时的会议室里,还洋溢着一种乐观向上的氛围。
佳美超市在京城的扩张计划顺利得超乎想象,市场份额节节攀升,所有高管的脸上都带着胜利者的红光。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一位副总开着玩笑。
苏眉没理他,径直将手机拍在会议桌上,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瞳孔里。
【华联超市宣战!今日起,全线商品无差别八折!部分民生商品售价击穿成本价!】
会议室里瞬间死寂。
前一秒还轻松愉悦的空气,在这一刻被抽干,凝固成了冰。
“疯了!郑国强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无差别八折?他这是想干什么?自杀吗?”
“这不是自杀,这是想拉着我们一起死!”
紧急会议立刻召开。
财务总监陆云帆站在投影幕布前,脸色是他上任以来最难看的一次。
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断崖式下跌的现金流预测曲线,声音干涩。
“老板,各位。”
“我连夜做了推演,结果很不乐观。”
“如果我们要跟进这场价格战,以我们目前的现金储备……”
他顿了顿,伸出了一根手指。
“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一个月。
这个时间单位,像一座冰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恐慌,开始蔓延。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整个京城的舆论都被郑国强点燃了。
电视上,报纸上,全都是他那张志在必得的老脸。
“我就是要让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知道,在京城做零售,得先问问我姓郑的答不答应!”
狂妄的宣言,配上史无前例的折扣,效果是毁灭性的。
市民们疯了。
他们像决堤的潮水,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涌向华联超市,手推车里塞满了远超日常所需的商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占到便宜的狂热。
华联的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龙。
而佳美超市的监控画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空旷。
萧条。
偶尔走过一两个顾客,货架却显得比人还多。
门可罗雀,这个词从未如此刺眼。
集团内部,当初那些被闻人语高薪挖来的高管们,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闻人总,我觉得……我们应该暂避锋芒。”
一位刚刚履新的市场部副总裁,擦着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
“郑国强这是不计成本的毁灭式打法,我们没必要跟他硬碰硬,不如……战略性收缩一部分门店,等他这股疯劲儿过去了再说。”
“我同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是啊闻人总,跟一个疯子对赌,太不理智了!”
附和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起。
一道道焦虑、担忧、甚至带着一丝质疑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了会议桌的最上首。
那里,闻人语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只是安静地转着手中的一支笔,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她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
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说完了?”
她淡淡地开口,否决了所有退缩和跟进的提议。
“那就让他烧。”
“烧得越旺越好。”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却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战争,不是看谁的拳头更响,而是看谁能活到最后。”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打进了每一个躁动不安的心脏里。
“让他尽情地表演。”
这一刻,闻人语的镇定暂时稳住了军心。
但这种稳定,脆弱得就像一层薄冰。
冰面之下,是日益扩大的亏损黑洞。
华联超市的销售额屡创新高,郑国强的声望在市民中达到了顶点。
而佳美超市的每日亏损报告,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触目惊心。
那种感觉,就像被绑在铁轨上,眼睁睁看着一列失控的火车,嘶吼着向你冲来,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压抑。
憋屈。
无力。
……
呼——
闻人语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思绪从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中抽离出来。
眼前的黑暗,依旧深邃。
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现在她才彻底明白,郑国强那看似疯狂的最后一搏,不过是一个旧时代霸主,在面对新规则降临时,最本能的恐惧和最无力的咆哮。
他烧光了自己所有的弹药,只为了听个响。
而她,只需要安静地等着,等他把自己烧成灰烬。
然后,轻轻一吹。
一个时代,便散了。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抬脚,迈步。
一步,便从光明踏入了黑暗。
身后,那两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在她踏入的瞬间,发出了“嘎吱”的沉闷声响,缓缓地,也是决绝地,开始闭合。
光线,被一点一点地,彻底吞噬。
她将独自一人,在这座囚禁了旧时代霸主灵魂的牢笼里,去见一见……
那些来自更深地狱的,魔鬼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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