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您的好意,表叔。”
伊恩礼貌但坚定的拒绝了,脸上带着一点疲惫,“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想独自走一走,正好醒醒酒。”
子爵对这个借口很满意,他不再坚持,大笑着又拍了拍伊恩的肩:
“哈哈,年轻人就是不一样!那好吧,路上务必小心,这雾天里,谁知道会碰到什么。”
最后一句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伊恩像是从一个温暖的梦境,一步踏进了又冷又湿的现实。
一股又浓又臭的雾气立刻包住了他,紧紧贴在皮肤和衣服上。
和子爵府邸里过滤过的空气相比,外面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毒气室。
他故意绕远,走了一条穿过工业区和下城区的路。
越往下走,雾气越浓,能见度不到五米。
街边的煤气灯在浓雾里变成一团昏黄的光晕,像鬼火一样,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满是泥泞和马粪的街道。
远处工厂的机器轰鸣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像一头怪兽在黑暗里咆哮。
在一个堆满烂木箱和废铁的肮脏拐角,伊恩停下了脚步。
几个瘦得皮包骨的人穿着破衣服,正费力的推着一辆陷在泥里的板车。
车上的纺织原料吸饱了湿气,变得特别沉。
“快!快点!没吃饭吗?再使把劲!”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在旁边催促,他用一块湿布捂着口鼻,声音听着很闷,“厂里还等着这批棉纱开工!耽误了工期,扣光工钱,你们就等着全家喝西北风去吧!”
推车的工人们咬着牙,脖子和胳膊上青筋都爆了出来,瘦削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发抖。
突然,推车最前头的一个少年猛的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身体在浓雾里晃着,几乎站不稳。
“装什么死狗!”
工头不耐烦的骂道,扬起手里的短鞭,带着风声抽在板车湿滑的边上,“快给我起来干活!想偷懒就滚蛋!”
伊恩下意识的上前想去搭把手。
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木板,就被工头警惕的用身体拦住了。
“这位老爷,”工头的语气冰冷,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疏远,“请您走您的路。我们这些下苦力的粗人,自己的活自己干,不值得您尊贵的手来费心。”
推车的工人们也都停下来,齐刷刷的看着伊恩。
他们的眼神麻木,甚至带着一点对“上等人”突然表现善意的敌意。
伊恩这才更清楚的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都蒙着破布,露出的皮肤上沾满了煤灰、油污和汗水。
“我......”
伊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在这里,他的身份和好意,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走吧,老爷。”
工头的声音软了些,但带着更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也不是您该看的景象。”
工人们重新弯下腰,像牲口一样在泥里挪动着板车。
伊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最后只能转身离开。
他继续向前走,脚步沉重。
在一个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墙角,他发现了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靠在一堵被熏黑的砖墙边,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声很大。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吓人的痰音,在这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伊恩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老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老人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
他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球几乎失去了焦点。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带气泡的喘息。
“家......我想回家......”
老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一只枯瘦的手无力的抬起,指向浓雾深处,“可是......这雾......太大了......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伊恩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生了锈的金属厂牌,借着微弱的光,他能认出上面的字——
“兰利卡罗第三纺织厂......二车间......”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看得出曾经是件工装。
“告诉我地址,我送您回去。”
伊恩伸出手,想扶起老人。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咳嗽袭来,老人痛苦的蜷缩起来。
当这阵可怕的咳嗽终于平息时,他瘫软在墙角,气息变得更加微弱。
“没......没用了......”
老人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快要被雾气吞没,“医生......早就说过了......我的肺......里面全是......棉絮和煤灰......已经......快不行了......像块......破抹布......”
伊恩僵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垂下,指尖冰凉。
他想起晚宴上巴顿先生红光满面的炫耀产量,想起那些贵妇人抱怨雾气伤了皮肤却觉得“值得忍受”,想起霍华德子爵对“新鲜空气”的矫情抱怨。
而这一切进步和繁荣的代价,就是眼前这个在墙角等死的老人,马上就要被浓雾无声无息的吞噬。
浓雾依旧在他四周无声的流动,渐渐将老人微弱的生命气息和蜷缩的身影吞没在更深的阴影里。
伊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脚下这座城市的巨大裂痕——一边是水晶灯下歌舞升平的宴会厅,一边是在污浊雾霾中挣扎、咳血、最终被抹去的生命。
而他,斯图亚特家族的末裔,正站在这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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