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表演,成了第十六街区一抹怪异的、转瞬即逝的亮色。
每天下午,当工厂的汽笛声变得稀疏,工人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厂区里涌出时,“滑稽二人组”就会准时出现在那个积着黑水的街角。
他们的观众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几个好奇的童工,后来渐渐有了一些下工后无所事事的年轻工人,再后来,就连一些平日里板着脸的、上了年纪的工匠,也会在路过时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上一会儿。
伊恩和米迦尔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
伊恩不再只是个面无表情的木偶,他学会了用一些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来配合米迦尔。
比如,在米迦尔假装要扑过来抢食物时,他会恰到好处地向后退半步,让米迦尔扑个空,摔得更狼狈。
比如,在米迦尔绕着他上蹿下跳时,他会用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在思考人生的速度,转过头,用那双画着泪珠的眼睛,空洞地瞥他一眼,再慢悠悠地转回去。
这种极致的冷漠与米迦尔夸张的热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总能引来人群一阵心照不宣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声。
而米迦尔,他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演员。
他把那种对食物的、深入骨髓的渴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会在伊恩抛接苹果时,伸长脖子,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响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会学着野狗的样子,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地、充满期盼地向伊恩靠近,然后在离苹果只有一步之遥时,被伊恩无意中踩中爪子,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
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把一天的疲惫和压抑,都化作了投向那顶破礼帽里的、沾着煤灰和机油的硬币。
那顶帽子里的收获,从最初的几枚灰币,慢慢变成了一小捧沉甸甸的铜角币,偶尔,甚至能看到一两枚银闪闪的赤羽币。
这些钱,让他们彻底告别了烤土豆,吃上了虽然干硬但能管饱的黑面包,甚至还能奢侈地每周买上一小罐劣质的、咸得发苦的腌肉。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不那么坏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成为这片街区一道独特的风景时,也成了某些人眼中,一棵长出了果实的、无人看管的野树。
这天下午,他们的表演正进行到高潮。
米迦尔正在上演一出“用套索偷面包”的独角戏,他用一根捡来的绳子,笨拙地甩着圈,试图套中伊恩放在脚边的一块黑面包。
绳子一次次地落空,有一次甚至套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让他差点把自己勒晕过去,引得观众们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油腻皮坎肩、流里流气的男人,推开人群,径直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看表演,脸上带着一种惯常的、不耐烦的表情,目光径直落在了伊恩脚边那顶装满了钱的破礼帽上。
人群的笑声,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开,给这两个不速之客让出了一片空地,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和一丝幸灾乐祸。
“演得不错啊,小丑。”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用脚尖踢了踢那顶礼帽,一些硬币从里面滚了出来。
他的语气轻佻,但眼神里没有一丝笑意。
“看来生意挺好。不过,在这块地盘上讨生活,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米迦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脸上的油彩笑容还没褪去,但那双金色的竖瞳,已经瞬间冷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又看了一眼那两个男人,握着绳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们交过‘场地费’了。”
伊恩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指的是每天收摊后,会主动将一部分收入放在街角一个固定的石头下,那是这一带不成文的规矩。
“那是给巡夜人的,”刀疤脸冷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我们,是‘鼠王帮’。在这里,我们才是规矩。”
鼠王帮。
这三个字一出口,周围的人群又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敬畏的神色更浓了。
“从今天起,你们每天收入的一半,是我们的。”
刀疤脸用脚踩住一枚滚到脚边的赤羽币,碾了碾,“这是‘保护费’,懂吗?交了钱,保证没人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他的同伴则抱起了双臂,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米迦尔,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米迦尔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耗尽了。
他把手里的绳子一扔,向前踏出一步,脸上那夸张的油彩笑容,此刻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狰狞。
“如果,我们不交呢?”
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危险的寒意。
一股无形的、混乱的力量,开始在他周围悄然凝聚。
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了一点。
那两个混混还没察觉到什么,但常年在底层厮杀的本能,让他们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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