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角标:虎牢对峙第三日·卯正|联军盟帐】
清晨像一层极薄的青绸,被人从东方轻轻一拽,露出最初那一缕冷光。
露水攀上旌竿,颗颗收紧,像无数只睁开的眼。大帐外,十八路诸侯的牙旗并列,颜色各异,风过的回响却彼此不相属:有的发硬,有的发空,有的发出油腻腻的轻响,像老旧的鼓皮。
营道里,炊烟初起,气味杂陈;熬粥的米味、腌肉的咸味、湿草的霉味,一个个拧在一起,像当面未说破的旧账。
郭嘉立在盟帐背风处,一袭青衫,白得发亮的病容被晨光一刷,像纸上淡墨忽被水晕开。他把手背在袖中,指尖无声点过脉口,心跳很稳——稳得不像昨夜那个在死生缝隙里凭一口气撑住的人。
他胸腔内壁有一缕极细的黑影,顺着呼吸游走,像一尾无声的鱼:不是他的,却暂住在他身上。
它让世界的线条更清楚了些,清楚到近乎刻薄;每一面旗的边沿毛刺、每一只甲叶的擦痕、每一张嘴角欲言又止的弧度,都在视野里一寸寸立起来。
黑影贴着他的心跳,吐出一丝冷。他将这丝冷压到更深,压到“李老四”的手纹里——那双龟裂的手,成了他今日最牢的锚。
更鼓三通,盟帐内更换侍役,诸侯陆续入席。
袁绍的位置最大,他披金玉而坐,鬓角抹得油光出水。
刘备立在偏僻处,衣袖拂过门帘,布上的补丁在光里微微发白。
曹操整衣而入,黑幞压眉,目光如刀背,亮,且不锋。
“请。”仪卫高声唱诺,声线压得生硬。话音未落,帐门豁开,风与议声一齐灌入。
这是“真话”的时辰。
郭嘉抬脚,步入光里。脚尖踩过虎皮边缘,炭盆里火星一跃,像为他点了一盏小灯。他没有看任何人的脸,他只是对准那口看不见的“壶口”,让自己的舌头在最冷处磨过一遍。
“诸公,”他拱手,声音不高,却像在腊月的井水上掷下一粒小石,“今日之议,若不从‘散’字起头,便是空文。”
帐中一滞。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彼此望去,眼白里闪着“荒唐”两个字。
靠近袁绍的座列里先起窸窣,有人冷笑,有人抽刀柄,更多的人以袖掩口,生出一种“此人疯了”的乐趣。曹仁的眉梢轻轻一挑,斜触到曹操的眼光,随即垂下。
“何人放肆?”袁绍身侧的从弟拍案,声如咄咄之犬,“你是何许人?可知今日此处何等场面?”
郭嘉不看他,“场面”两个字,从他耳边滑过去,像滑过一块冷铁。他仅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往下送:
“十八路诸侯,名‘勤王’,实则各怀算计。诸公的兵马,多以郡县征集,粮草供应,互相掣肘。自虎牢对阵以来,三月之内换旗二十七次,牙帐位置南移四尺,北移三尺五寸,东偏半尺。这不是‘齐心’,这是‘貌合神离’。今日若不散盟,让天下自裂,诸公将皆死于‘看不见的泥潭’。”
他把“泥潭”二字吐得很轻,轻得像一根细针,直直扎到每个人心里最软的那一团泥。
帐中立刻炸开。怒喝、讥笑、拍案、起身,声音叠成一个汹涌的浪头。
有人叫骂:“竖子安敢乱我军心!”有人喝令侍卫:“拖下去斩!”有人冲着曹操方向冷冷吐字:“孟德,你营中何来此等小丑?”
曹操不动。他的指尖搁在案边,像摸一柄在鞘中的刀。
他看着郭嘉,目光不动,也不软,像把人钉在某处,再看四周——人声如潮,潮底的暗流却在向一个方向拐。
郭嘉知道,潮到了他要的边缘。他不躲浪,他把浪往前再推半寸。
术在后,法在先。他不讲术,他只讲法——天下之法,不在盟文,不在旗帜,在“裂缝”。他抬手,指向军图上三处极不起眼的空白:
“粮道、后营、牙旗交接处。诸公若口称‘合’,实则三处皆不稳。**请散。**散是‘明智’,不是‘怯’。让天下自己裂到临界点,再谈‘合’,方为上策。”
“反间!”袁绍的心腹掀案而起,手背青筋毕露,“来人——”
那一瞬间,曹操的手离开了案,像刀背忽转为刀锋。他开口,声音不扬,自有一股压人的劲:“住手。”
帐中不再是一片浪,浪被硬生生分成两半,气声在空中收紧。曹操侧了半身,向众侯缓缓一揖:“众位,此人——我荐。”
只是两个字——我荐。风向便换了。有人不甘,有人发出鼻音冷笑,却无人再喊“拖下去斩”。
曹操把话压住,转向郭嘉:“你说‘散’,我听到了。众位诸侯若有疑,尽可问本侯。本侯——担了。”
言毕,他抬手,从亲随案上取印。那是一枚小小的虎符头,纹路极简,一面刻“酒”,一面刻“师”。
他将符按在案角,声线极平,像把一枚棋放到不显眼的地方,却正好是全盘的“关窍”:“今日当场,拜郭嘉为——军师祭酒。军中诸将,位在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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