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废墟前，死寂吞没了一切。只有尘埃在稀薄的日光下缓慢飘浮，像无数游荡的鬼魂。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乾隆手中那张暗黄的羊皮纸上——圣祖康熙爷亲笔，传位于皇十四子胤禵的真遗诏。
乾隆捧着那卷羊皮纸，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是捧着他父子两代皇权的根基，而这根基，正在他手中寸寸碎裂。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试图挤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否定这荒谬的一切，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假的……”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定然是胤禵余孽……伪造的……”
那位发现密匣的老翰林，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盯着遗诏，喃喃道：
“皇上……这纸质，是圣祖朝御用的‘金粟山藏经纸’，工艺早已失传……这墨色，是徽州进贡的‘超顶烟墨’，渗入肌理，绝非后人可仿……还有这笔迹转折间的气韵……老臣……老臣愿以性命担保，此乃圣祖真迹啊！”
“闭嘴！”
乾隆猛地扭头，眼神猩红地瞪向老翰林，那目光中的疯狂与杀意，吓得老翰林瞬间瘫软在地，再不敢言。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随着老翰林的话，种在了周围每一个侍卫、每一个官员的心中。他们看着乾隆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那卷仿佛重逾千斤的遗诏，再看看身后已成瓦砾的太和殿，一种天翻地覆的眩晕感攫住了每个人。
乾隆猛地将遗诏举到眼前，几乎将脸贴上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审视，像是要从字缝里找出伪造的破绽。他的呼吸急促地喷在古老的纸面上。
“朕承天命……御极六十载……观诸子……唯皇十四子胤禵，类朕年少，雄才大略，深肖朕躬……”他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着传位于皇十四子胤禵……钦此。”
“雄才大略？深肖朕躬？”
乾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不甘，“那朕呢？皇阿玛！你眼里就只有胤禵！我们这些儿子算什么？！胤禛他矫诏夺位？哈哈……他若是不夺，这龙椅轮得到我吗？！啊？！”
他像是质问手中的遗诏，又像是质问那冥冥中的康熙亡魂。极度的愤怒、恐惧和一种被祖先彻底否定的绝望，让他几乎崩溃。他抓着遗诏的手指用力到痉挛，恨不得将这卷纸撕得粉碎。
就在他情绪最激动、气息最不稳的刹那——
一股极其细微、带着淡淡甜杏仁味的粉尘，从那羊皮纸古老的接缝和折痕中，被他的呼吸和动作激荡起来，悄无声息地吸入他的口鼻！
康熙爷深谋远虑，他或许早就预料到这卷真遗诏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也预料到看到它的人会是谁。
为了防止诏书被轻易毁灭，他在制作这卷密诏时，命人将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细微的砷粉，混合着粘合剂，封存在纸张的细微结构之中。非情绪剧烈波动急促者近距离呼吸，不会触发。
乾隆此刻，正是那触发之人！
起初，他只是觉得喉咙和鼻腔里有一丝诡异的甜腻和灼热，并未在意。但很快，那灼热感迅速变得强烈，如同吞下了一块火炭，并且这火炭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直冲头顶！
“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紧遗诏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那卷沉重的羊皮纸飘落在地，沾满了尘土。
剧痛，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有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疯狂搅动的剧痛，猛地炸开！视野瞬间变得模糊、血红！
“皇……皇上？”
旁边的太监惊恐地发现，乾隆的眼睛、鼻子、耳朵里，竟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液！那血不是缓缓流下，而是粘稠一股股地往外涌，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脸和明黄色的龙袍前襟！
“嗬……嗬……”
乾隆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砷毒猛烈地攻击着他的中枢神经，七窍流血的恐怖景象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鬼。
他感到自己的脑子正在被融化，视线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的血色旋涡。血和泪混合在一起，粘腻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太监和侍卫扶住。
“太医！快传太医！”尖叫声响彻废墟。
然而，比砷毒更让他绝望的，是那卷静静躺在地上的遗诏。在血色模糊的视野里，那羊皮纸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康熙帝冰冷威严的目光，和胤禵嘲讽冷笑的脸，交织在一起，对他进行着最后的审判。
矫诏夺位。
弑兄逼父。
现在，连他存在的法理基础，都被这从天而降的遗诏彻底否定。
砷毒灼烧着他的大脑，但真正将他击垮的，是这精神上的凌迟。
他输了，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乔引娣，不是输给胤禵的鬼魂，而是输给了他的祖父，输给了早就写定的历史真相。
在一片混乱和哭喊声中，乾隆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一个破败的玩偶，瘫软在侍从的臂弯里。只有那不断涌出的、粘稠的鲜血，证明着这场来自百年前的审判，有多么残酷。
而那张沾染了尘土的康熙真遗诏，依旧静静地躺在太和殿的废墟上，等待着下一个能看见它的人。
远在东海，刚刚挣扎着爬上一块礁石的乔引娣，浑身湿透，胸口依旧闷痛，却忽然心有所感，望向大陆的方向。风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但她知道，那不仅仅是血腥。
是旧时代的丧钟，也是新时代……可能来临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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