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外的月光被人声揉碎了撒在堤岸上。
苏晚竹踩着青石板刚跨出殿门,混着麦香的热雾便裹住了她的手——是方才跪在最前面的老妇人,颤巍巍举着粗陶碗,茶面上浮着几片野菊:"三小姐,喝口热的。"
孩童们举着的松明火把在她裙角投下摇晃的影,有人往她怀里塞了把炒花生,有人攥着她的袖口不肯放。
陆昭立在她身侧半步远,绣春刀的流苏扫过她手背时,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被人群围到了中间。
"苏三小姐!"
尖锐的呼声刺破喧闹。
人群自动让出条缝,灰衣锦衣卫单膝跪地,额角沾着泥:"下游鬼眼潭附近三村报急!
井水倒灌进灶膛,老李家的牛昨儿夜里七窍流血,今早王二家的鸡全翻着白肚皮——"他喉结滚动,"像极了...像极了十年前矿难后荒星上的辐射症。"
苏晚竹的指尖骤然收紧。
荒星的风突然灌进她的胸腔。
她想起五年前在流民窟,老瘸子攥着她的手腕喊"灾星"时,身后的井台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红色的水;想起那个雪夜,她躲在辐射兽的残骸后,看着整个猎人群落的牲畜一夜暴毙,尸体上全是紫斑。
"带我去。"她的声音比月光还凉,转身时撞掉了老妇人手里的茶碗,碎瓷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陆昭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后腰:"我让张九先去封锁路口。"
"不用。"她从腰间解下药囊,取出支细颈琉璃瓶,"先取鬼眼潭的水样。"
等锦衣卫捧着陶碗跑回来时,苏晚竹的指甲已掐进掌心。
她拔开瓶塞,橙黄色的试毒液刚滴入水面,碗里便腾起股诡异的红雾。
"辐射矿石残留。"她的尾音发颤,"当年林九霄为修地下祭坛,从荒星私运了二十车辐射矿渣填地基——这些年被水脉泡开了。"
人群里炸开抽气声。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跪下来:"三小姐救命!
我家囡囡昨儿还喝了井水——"
"所有喝过水的人立刻去医馆。"苏晚竹扯下陆昭的外袍系在腰间,"张九带二十个锦衣卫守着井台,谁碰水谁挨板子;沈清秋——"她转头看向人群边缘始终沉默的青衫女子,"你去河道总督府旧址,翻五年前林九霄调矿的账册,重点找'鬼眼潭'三个字。"
沈清秋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忽然福身:"是。"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地上的碎瓷片,有片锋利的茬子划破了她的脚踝,却连步子都没顿。
"昭。"苏晚竹攥住陆昭的手腕,"影刃呢?"
陆昭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掌心的掐痕:"在临时审房,嘴硬得很。"
审房设在堤岸旁的竹棚里。
影刃被粗麻绳捆在柱上,左脸肿得老高,却还梗着脖子笑:"苏三小姐不是挺能吗?
怎么,现在要学那些官老爷审犯人了?"
苏晚竹没说话,只退到陆昭身后。
陆昭从袖中摸出颗橘子糖。
影刃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七岁那年,在苏家后厨偷糖。"陆昭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你娘是做桂花糕的厨娘,怕你被主家发现,把你藏在面缸里。
你哭着说'娘我要甜的',她就塞给你半块麦芽糖——和这颗,一个味儿。"
影刃的喉结动了动。
"你娘死在三年前的冬夜。"陆昭捏着糖纸的指尖泛白,"林九霄要填祭坛地基,逼她去搬辐射矿渣。
她临死前攥着半块糖,说'阿刃该长大了'。"
竹棚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影刃额前的碎发乱颤。
他盯着陆昭掌心里的糖,突然笑出了声,只是那笑里浸着血:"玄渊那老东西...说苏家的人早忘了我们这些泥里的蚂蚁。"
"他在地下祭坛布了逆流阵。"影刃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用辐射矿渣当引,等水脉里的毒渗到天枢城——"他猛地抬头,"整个城的井都会变成毒水,到时候你们苏家的灾星名头,可就坐实了。"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
她摸出怀里的玉符,月光透过雕纹照在掌心,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痕突然清晰起来——是歪歪扭扭的铭文,像用指甲刻上去的。
"铁叔?"她转头看向竹棚外。
白发老仆从人群里挤进来,腰间还别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算盘。
他凑近玉符看了眼,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是...当年夫人修渠时记的水脉图!"
夜风卷着渠水的声响扑进竹棚。
苏晚竹望着玉符上若隐若现的刻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竹要记住,莲生淤泥而不染,你是苏家的嫡女,血脉里流的是护族人的水。"
而此刻,那些被她忽略了五年的刻痕,正随着月光的移动,在她掌心连成一条扭曲的线——像极了影刃说的,逆流阵。
铁算盘的算盘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用袖口蹭了蹭老花镜,指甲盖儿抵着玉符上歪扭的刻痕,喉结动了动:"三小姐,当年夫人修引水渠时,总说水脉是活的,得顺着它的脾气哄。"他忽然将玉符举到与眼齐平处,"您看这些划痕——深一道浅一道的间距,像不像用算盘珠子敲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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