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输的精光》
老周把最后一枚硬币拍在玻璃台面上时,小周的手指正抠着游戏机摇杆的裂缝。午后的游戏厅弥漫着汗味和油炸食品的气息,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把"拳皇97"的背景音乐切成碎末。
"爸,再投一个。"小周的声音发紧,屏幕上他操控的草薙京正被对手按在角落揍。老周摸遍了牛仔裤兜,掏出的只有半张皱巴巴的纸巾。"没了,"他喉结动了动,"刚才那五十是这个月最后一点零花钱。"
小周猛地松开摇杆,塑料发出咔嗒的抗议声。他今年十三,刚上初中,最近总躲着同学走——上周校服裤膝盖磨破了,他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被后排女生笑了整节课。此刻他盯着游戏厅墙上的海报,上面的明星穿着限量版球鞋,鞋跟的反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都怪你,"小周突然说,"刚才那局要是用八神庵......"
"我怎么知道你连招没接上?"老周的声音也硬起来。他早上送完外卖,特意绕到游戏厅门口等儿子放学,口袋里的五十块是从油钱里省的。昨天小周说同学都在玩这个,他想让儿子在伙伴面前抬得起头。
退到游戏厅角落的长椅上,父子俩谁也没说话。老周数着地上的烟蒂,小周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街机的电子音效撞在墙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慌。
"去吃碗面吧。"老周摸出藏在鞋垫下的十块钱,纸币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小周低着头跟在后面,路过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时,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橱窗里的篮球——那是班长天天抱在怀里的款式,要两百八。
面馆的老板在灶台前挥着大铲,油烟裹着葱花的香味扑过来。老周把唯一的荷包蛋推到儿子碗里,"快吃,凉了腥。"小周用筷子把蛋戳破,蛋黄流出来,混在酱油汤里,像块融化的金子。
"爸,你是不是没钱了?"小周突然抬头,筷子悬在半空。老周正嗦着面,闻言顿了顿,"瞎想啥,爸明天多跑两单就有了。"他没说昨晚给妻子交住院费时,缴费单上的数字让他在医院走廊蹲了半小时。
回家路上要经过一个废品站,小周看见里面堆着小山似的饮料瓶。"爸,我们捡瓶子吧。"他突然跑过去,弯腰捡起路边一个矿泉水瓶,踩扁了塞进塑料袋。老周愣了愣,也跟着蹲下身。
路灯亮起来时,父子俩的塑料袋已经鼓了起来。小周的校服袖口沾了灰,额头上渗着汗,却笑得比打赢游戏时还亮。"老板说一个瓶子一毛钱,"他数着袋子里的"战利品","我们捡了八十三个,能换八块三。"
老周看着儿子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突然鼻子发酸。他想起早上送外卖时,客户嫌他迟到,把餐盒摔在他电动车上;想起妻子在病房里说"别给孩子太大压力";想起小周刚才在游戏厅输光硬币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路过小区超市,小周拽住老周的胳膊。"爸,用这钱买包盐吧,家里的吃完了。"他踮脚把塑料袋放在柜台上,老板称了称,给了八块五。小周捏着那枚沉甸甸的五角硬币,突然转身往隔壁的小卖部跑。
等他回来时,手里攥着两颗水果糖,用皱巴巴的糖纸包着。"给你。"他把其中一颗塞到老周手里,自己剥开另一颗塞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睛。
夜风吹过晾衣绳,把洗得发白的校服吹得晃悠悠的。老周含着糖,甜味慢慢从舌尖漫到心里。他突然明白,刚才在游戏厅输掉的哪里是五十块钱,分明是他想用捷径给儿子的体面。可此刻手里这颗糖,比任何游戏通关的奖励都甜。
"明天周末,爸带你去公园投篮。"老周说。小周眼睛一亮,"真的?可是我们没有球啊。"
"爸找王大爷借,他孙子有个旧的。"老周拍拍儿子的肩膀,塑料袋里的空瓶子叮当作响,像一串特殊的风铃。
走到单元楼门口,小周突然停下脚步,"爸,其实输了也挺好的。"他挠挠头,"至少我们知道,捡瓶子能挣钱。"
老周没说话,只是把儿子的书包往自己肩上挪了挪。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盏亮起,照亮了台阶上的灰尘,也照亮了父子俩紧挨着的影子。原来所谓输得精光,不过是输掉了不重要的东西,那些真正重要的,比如攥在手里的糖,比如一起弯腰捡瓶子的默契,从来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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