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郊的秋阳,把海军学堂的青砖灰瓦晒得暖融融的。刚落成的校舍墙缝里还嵌着新泥,檐下悬着的铜铃被风拂过,声线清亮得像少年人的呼喊。两百名身着藏青色学员服的少年站在院前空地上,列成严整的方阵,他们中,有父亲死于淮河防线的遗孤,有曾被荷兰人掳走当船奴的渔户子,还有握着锄头参加过铁石山起义的佃农子弟。此刻,他们胸前的铜制锚形徽章映着日光,连边缘未磨平的毛刺,都透着一股子不肯低头的劲。
赵罗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身后挂着一幅铺开的远东海图。这图是工匠用三个月才绘成的,厚皮纸防潮耐折,朱砂画的航线从长江口出发,绕过舟山群岛,在日本长崎的位置点了个红圈,旁注“白银、硫磺”;再往南,吕宋岛旁画着几株小小的香料植株;最南端却是一片淡蓝的空白,只在角落用墨笔写着“范氏所言‘南方大陆’”,那是从被俘的荷兰人嘴里问出的,藏在大洋深处的未知之地。
“咱们走了两年,从铁石山举旗到今天,每一步都踩在血里。”赵罗的声音不高,却像秋风吹过麦田,稳稳落进每个学员耳中。他抬手点向海图上“淮河”的标记,指尖划过纸面时,能想起陈峰营长被马槊刺穿左臂时喊的那句“别管我,炸浮桥”;想起“破浪一号”在长江口迎着荷兰舰队的炮火,水兵们用棉被堵船洞的模样。“两年前,咱们用锄头挡清军的骑兵,弟兄们把锄柄握断了都不肯退;三个月前,咱们靠一艘‘破浪号’打破荷兰人的封锁,可现在呢?清廷还在黄河以北囤着五万精锐,荷兰人的舰队还在南洋卡着咱们的硫磺补给,这不是结束,是刚开始。”
少年们的腰杆挺得更直了。站在第一排的林小海,父亲是粮船水手,去年被清军水师杀了,此刻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赵罗看着他们眼底的光,声音陡然提了几分:“中原是咱们的根,但海洋才是活路!咱们造炮缺硫磺,得从荷兰人手里买,一斤要付三倍的价钱;咱们养江淮百姓缺粮食,南洋的岛上年年丰收。这海图上的航线,不是画着看的,是要你们驾着船,把龙旗插上去,把咱们缺的东西,一点点抢回来!”
方阵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细碎的抽气声,那声音里没有怯懦,只有被点燃的热血。林小海忽然喊了一声:“大都督,俺一定学好驾船,打跑洋人和鞑子!”喊声未落,更多的附和声涌起来,像淮河涨潮时的浪头,撞得人心头发热。
讲话结束后,赵罗在学堂的议事室见了林振海。这位曾驾驶“破浪一号”击败荷兰旗舰的舰长,今天穿了身崭新的水师提督制服,藏青色面料上绣着金线锚纹,肩上的金色肩章亮得晃眼。桌上摆着枚鎏金的提督印信,方底座刻着“复国军水师提督府”七个篆字,顶部蜷着条小龙,龙鳞纹路清晰得能数出来。
“林振海,我任命你为海军提督,兼管远洋探险与贸易舰队。”赵罗把印信推过去,指尖还沾着印泥的温度,“给你半年时间,整合现有四艘战舰,从陆军和渔民里挑三千水手,再从江南学堂选五十个懂天文、会算洋流的学者。明年开春,你亲自带‘破浪二号’和三艘补给船出发,第一站去长崎,跟当地唐人商行搭线,把硫磺和白银运回来;从长崎南下后,把吕宋到爪哇的航线摸清楚,记好暗礁和潮汐,要是遇着荷兰人的巡逻舰,别主动挑事,但也不能丢了复国军的脸面。”
林振海双手捧过印信,冰凉的鎏金贴着掌心,他忽然想起长江口海战的那个黎明,“破浪一号”的船尾被打穿,海水灌进船舱时,弟兄们喊的那句“跟他们拼了”。“大都督放心!”他的声音带着点颤,却字字铿锵,“末将定把海外的资源带回来,把龙旗插在每一片咱们能踏上的海域!”
一个月后,东海的晨雾还没散,“致远号”的三桅就已撑起米黄色的风帆。船首的龙旗在雾里飘着,云锦织的旗面,金线绣的五爪龙抓着颗红火球,风一吹,龙鳞仿佛活了过来。甲板上,水手陈阿福正蹲在船舷边擦锚链,他原是淮河上的纤夫,现在腰间别着“复兴式”短刀,刀鞘上还刻着自己的名字;船尾的观测台上,老学者李敬之举着黄铜象限仪,对照着《郑和航海图》记录数据,旁边的年轻学者王砚,正用荷兰人缴来的铅笔,在纸上画洋流的流向。
船长周正站在舰首,手里攥着林振海手绘的海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北纬30度有逆流,航速减三成”“舟山以东暗礁多,绕南行”。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海平面,心里默念着:“第一站长崎,第二站吕宋,第三站……那片南方大陆。”
与此同时,淮安城郊的别院廊下,范·德·贝尔赫正望着东方的海平线。他穿了身复国军给的深蓝色丝绸袍,腰间挂着块旧怀表,表壳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徽章已经磨得发暗。负责看守他的沈明端着碗雨前茶走过来,青瓷碗底印着朵小莲花,热气袅袅地裹着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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