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碗酸汤面端上桌时,瓷碗沿的热气熏得她睫毛发颤。武大郎正蹲在门槛上擦扁担,竹筐里的炊饼早在午时就卖光了,竹篾缝里还卡着半片芝麻——是今早给巷尾瞎眼婆婆留的,老人家牙口不好,总爱把饼泡在汤里吃。
“大郎,吃面了。”她往面里撒了把葱花,翠绿的碎末浮在酸汤上,像刚冒头的春芽。武大郎搓着手进来,鼻尖还沾着点灰,坐下时板凳“吱呀”响了声,那是前儿被醉汉踹坏的腿,他自己钉了块木片凑合用。
“咋想起做酸汤面了?”他拿起筷子,眼睛却瞟着灶台,“俺看见王婆晌午送了坛醋来,是不是她又说啥了?”
潘金莲夹面的手顿了顿。今早王婆确实挎着醋坛来过,站在摊前磨磨蹭蹭,说西门庆家的绸缎庄新到了批料子,红得像庙里的幡,“潘娘子这般模样,穿了定比画里的仙女儿还好看”。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她跟着武大郎委屈了。
“她那醋是酸坏了的,我倒了。”潘金莲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武大郎,蛋黄颤巍巍的,“这是俺用新酿的米醋做的,开胃。”她看着他埋头吃面的样子,喉结一动一动,像吞了颗滚圆的珠子,忽然觉得好笑,“你咋不吃鸡蛋?”
武大郎把鸡蛋又夹回来,筷子碰得碗沿叮当响:“你吃,你上午站得久,腿该酸了。”他的耳朵红了,像被面汤的热气蒸过,“俺听说……西门庆家的绸缎庄,雇了个南边来的裁缝,做的袄子可好看了。”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这傻子,准是王婆嚼舌根时被他听见了。她故意板起脸,夹起鸡蛋往他嘴里塞:“吃你的!再好的袄子,有俺做的棉絮暖和?”鸡蛋滑进他嘴里,他“唔”了一声,脸颊鼓鼓的,像只偷藏了粮食的仓鼠。
正笑着,巷口突然传来喧哗。张屠户的婆娘叉着腰站在对门,手里还攥着块带血的抹布:“王婆子!你昨儿说俺家肉不新鲜,合着是想让潘金莲买你家那臭了的猪下水?”王婆的声音尖得像刮锅底:“你血口喷人!潘娘子今早还夸俺的醋香呢!”
潘金莲舀面汤的手停在半空。这俩人吵到她家门口了,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她刚要起身,武大郎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糙得像砂纸,却带着股执拗的热。
“俺去。”他拿起墙角的扁担,竹篾编的筐子在他身后晃悠,“你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潘金莲看着他走到巷口,背影比竹筐高不了多少,却挺得笔直。张屠户婆娘见了他,嗓门更高了:“武大哥你评评理!王婆说你家娘子嫌俺家肉贵,转而去买她家的陈货,是不是真的?”
武大郎把扁担往地上一顿,震得王婆的醋坛晃了晃。“俺媳妇买肉,只挑新鲜的,不论贵贱。”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张嫂子的肉,俺们天天买;王婆的醋,酸得能腌咸菜——各有各的好,犯不着吵。”
王婆急了:“你这意思是说俺醋不好?”
“俺没说。”武大郎从竹筐里摸出个油纸包,是潘金莲早上特意做的糖酥饼,“王婆要是闲得慌,尝尝这个?俺媳妇说,甜的能解气。”他又转向张屠户婆娘,“张嫂子,明儿俺们要做肉夹馍,得多要二斤五花肉,留最好的那块成不?”
俩婆娘都愣了。张屠户婆娘先笑了,搡了王婆一把:“你看看人家武大哥,比你会说话!”王婆撇撇嘴,接过糖酥饼咬了口,嘟囔道:“算你小子会来事……”
潘金莲趴在门框上,看着武大郎被俩婆娘围着问东问西,竹筐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张屠户婆娘塞的青菜,王婆还往他兜里塞了把炒花生。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转身往面里又加了勺醋——酸汤面嘛,就得酸得恰到好处,才够味。
武大郎回来时,衣襟里鼓鼓囊囊的。他把青菜摆在灶台上,又掏出花生往潘金莲手里倒:“王婆说这是新炒的,给你磨牙。”他挠挠头,“刚才……没给你丢人吧?”
潘金莲抓起颗花生砸他,却被他伸手接住,塞进自己嘴里。“丢啥人?”她把面碗往他面前推,“再吃一碗,我加了双倍醋。”
武大郎吸溜着吃面,酸得直皱眉,却吃得飞快。潘金莲看着他,突然想起刚穿来时,这男人递过来的那碗冷炊饼——硬得像石头,她当时偷偷扔了,现在却觉得,要是留到现在,泡在这酸汤里,说不定也挺好吃。
“对了,”武大郎突然抬头,嘴角还挂着汤渍,“二弟来信了,说边关打了胜仗,再过俩月就能回了。”他从怀里掏出信纸,边角都磨卷了,“他说……让你也看看。”
潘金莲展开信纸,武松的字力透纸背,像他挥拳的样子。信里没提别的,只说“多谢嫂嫂照拂家兄,归乡必当厚谢”,末了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拳头,像是在表决心。
“厚谢?”潘金莲笑出声,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兜里,“他最好带两斤牛肉回来,我给你们做酱牛肉夹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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