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晚上,天幕如期而至,又准时消失。
经过头天那场“太子死因”的惊天骇浪,大明各地的百姓们心理承受能力明显强了不少。至少没人再动不动跪一地磕头了。大家更多的是聚在街头巷尾,交头接耳地议论。
毕竟,今晚这出“胡惟庸造反被诛九族”的戏码,虽然也够吓人,但跟“皇长孙-太子-皇后”接连薨逝这种皇家顶级惨剧比起来,冲击力还是差了一个档次。老百姓嘛,更爱看天家的热闹。
可应天府皇宫,奉天殿广场上,那就是另一番地狱景象了。
这里没有隔岸观火的轻松,只有身临其境的恐惧。
胡惟庸的尸体,还以那个扭曲的姿势瘫在汉白玉栏杆下。红的白的,从他撞碎的脑袋里流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没人敢动。
没有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发话,谁也不敢去碰那具曾经权倾朝野、如今死状凄惨的尸体一下。侍卫们远远站着,眼神回避。大臣们更是恨不得离那地方八丈远,仿佛那摊血迹会烫伤他们的靴底。
同样的,偏殿里,胡惟庸的夫人戴氏,在从天幕上听闻丈夫死讯和“诛九族”的判决后,早已吓晕过去,此刻也依旧瘫软在椅子上,同样无人敢去搀扶照料。
谁都知道她救过皇帝的命,被赐过免死金牌。可如今这情况……谁还敢沾边?那两道金牌,抵不抵得过“谋反”两个字?没人知道。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广场,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雨檐下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戴氏嫂子……今天来了吗?”
是朱元璋!他竟然没用“胡夫人”这样的称呼,而是叫了一声“嫂子”!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唰地投向偏殿方向。
“咱有话,要跟你讲道讲道。”
皇帝发话了,偏殿里的太监们这才像被解了穴道,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脸的拍脸,好不容易把昏死过去的胡夫人戴秀敏给弄醒了过来。
戴秀敏眼皮颤抖着睁开,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未散的恐惧,还没等她完全清醒,几个小太监已经半扶半架地把她从偏殿搀了出来,一路踉跄地带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发髻散乱的女人,叹了口气,声音居然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朴拙的感慨:
“我说戴家嫂子,论年岁,你比咱小。但你救过咱的命,这份恩情,咱记着,叫你一声嫂子,应当应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胡惟庸的尸体,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老胡他……糊涂啊!”
“那天幕上放的东西,是真是假,谁他娘的知道?咱总得派人查清楚,分辨个明白吧?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自己个儿就往那栏杆上撞呢?”
朱元璋摇着头,语气沉痛,仿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随即又像是恍然大悟,重重说道:
“咱明白了!他这是……他这是以死明志啊!他想用这条命,来告诉咱,他胡惟庸,绝对没有谋反之心!是个忠臣呐!”
这番指鹿为马、硬把被自己砸杀说成是自杀的鬼话,从朱元璋嘴里说出来,竟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而整个奉天殿前,所有提心吊胆的勋贵大臣们,听到这番话,非但没有觉得荒谬,反而齐刷刷地、几乎是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近一年来跟胡惟庸走得颇近的延安侯唐胜宗、东莞侯何荣,两人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瘫下去,赶紧顺势就趴伏在冰冷的石板上,高呼:“陛下圣明!胡相……忠烈啊!”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戴秀敏不是蠢人。能在乱世活下来,还能用乳汁救下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璋的女人,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和敏锐。
她听着朱元璋那番“肺腑之言”,看着周围大臣的反应,心里已然明镜似的。皇帝这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丈夫的死,必须定性为“自杀”,而不是“被皇帝亲手砸死”。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平息风波,稳住朝局,也……才有可能保住她,甚至保住胡家其他人。
她立刻顺势而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明明是一品诰命夫人,此刻却自谦到了尘埃里,声音哽咽却清晰:
“民女……多谢陛下如此信任惟庸!陛下明鉴万里!这些年,要说老胡他居功自傲,行事有些狂悖,那是真的,民女也不敢替他遮掩。但他对陛下、对大明的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绝无半分反心!这一点,民女……民女愿以性命作保!”
她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承认了胡惟庸的一些“小毛病”,坐实了皇帝给的台阶,又死死咬定了“没有反心”这个核心,把自己放在了感恩和作证的位置上。
一旁的马皇后见状,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她上前一步,温柔地扶起戴秀敏,声音慈和却带着定调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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