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由骡车和持刀衙役组成的人马,如同一条闯入平静水面的凶蛮水蛇,打破了冼家村午后的沉闷。马蹄踏起尘土,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为首那名骑在瘦马上的衙役面色冷硬,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村落里那些低矮破败的屋舍,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审视。
原本在溪边捶洗衣物的妇人们早已惊慌地端起木盆,快步躲回屋内,紧紧掩上柴门。几个在村口玩耍的赤脚孩子也被大人迅速拽走,瞬间,村落显得更加空旷死寂,只有那队人马不紧不慢的行进声,以及空气中无形弥漫开的压抑感。
林薇薇迅速将自己完全隐于大榕树粗壮树干投下的阴影之后,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
队伍果然在榕树下停了下来,正对着赵里正家的木板屋。为首的衙役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用马鞭指了指那扇门。一名随行衙役上前,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在寂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里正!收租的到了!还不快出来!”
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赵里正弯着腰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早已堆起了殷勤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与昨日林薇薇见到时那副冷淡模样判若两人。
“哎哟,是张头儿!您们来得可真快,一路辛苦,辛苦!”赵里正拱手作揖,语气恭敬至极。
那被称为“张头儿”的衙役冷哼一声,并未答话,目光却扫过杂货铺门口。老周早已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讨好又紧张的笑容,搓着手,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张头儿这才慢悠悠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旁的衙役,大步走到榕树下那块被磨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另一名衙役立刻递上水囊。
“老规矩,”张头儿灌了口水,声音粗嘎,“今年的租子,还有新到的流放户,一并清点清楚。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不起。”
“是是是,不敢耽误,不敢耽误!”赵里正连声应着,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一个半大的小子赶紧搬出来一张小几和账本,又端来一碗浑浊的茶水,小心地放在张头儿面前。
“这是今年村里各户应缴的粮钱数目,请张头儿过目。”赵里正将账本捧上。
张头儿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指在账本上划过:“嗯……还是这些老户,穷得叮当响,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电地射向赵里正,“听说前几日,又新到了一户?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罪官家眷?”
林薇薇在树后心中一凛,果然来了!
赵里正连忙点头:“是,是前日刚到的,一家三口,安置在村东头那间废了的草棚里。”
“哦?”张头儿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京城来的……就算是罪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该还有点底子吧?人呢?叫过来瞧瞧。”
赵里正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张头儿,那家……当家的病得快不行了,就一个半大的丫头和一个奶娃娃撑着,怕是……”
“嗯?”张头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赵里正,你这是要替他们求情?还是觉得,他们刚来,就可以免了今年的孝敬?”
“不敢!不敢!”赵里正冷汗都快下来了,“只是那家确实凄惨,那丫头昨日还在老周这儿赊了点米粮药材,怕是实在拿不出……”
“拿不出?”张头儿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拿不出就拿人来抵!规矩不能坏!去,把人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让你赵里正都起了菩萨心肠!”
命令一下,两名衙役立刻朝着村东头方向走去。
林薇薇暗叫不好。母亲病重,弟弟年幼,若被这些如狼似虎的衙役强行带去,惊吓之下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们一旦搜身,自己怀里的银锭定然保不住!
绝不能让他们去棚屋!
电光石火间,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脸上刻意弄出几分惶恐却又不失镇定的神色,然后,她从树后迈步走了出来。
她的出现十分突兀,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张头儿、赵里正、老周,以及那些衙役,都带着几分惊讶看向这个自己走出来的少女。
她身形瘦弱,衣衫褴褛,面色因营养不良而泛黄,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走到距离张头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福礼,声音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和努力维持的镇定:“民女林薇薇,见过差爷。方才听闻差爷传唤,不敢劳烦差爷久等,自行前来听候吩咐。”
这番举动,这番言语,全然不像一个刚从京城流放而来、惊慌失措的罪官之女,倒像是有些见识和胆色的。
张头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哦?你就是新来的那户?倒是有点意思。自己送上门来了?也省得爷的人跑一趟。”
赵里正也愣住了,没想到林薇薇会主动出现,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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